正文 第十六章 你還記得那個草堆嗎(1 / 3)

像我這樣的未婚人士,除了上班,最主要的工作大概就是求偶(某種意義上已成為我的“主業”)。和大家一樣,我的求偶曆史悠久,堪稱“傳統”。相信大家的方式也差不多,除了早年追求過女同學、女同事,這些年就是在業餘時間經人介紹不斷相親,到了晚上像一條瘋狗那樣在網上找女人胡扯。追求遭拒和相親失敗都是應有之義,網上更不靠譜,否則我也不會在這裏說了。換言之,至今我們仍然孜孜不倦於求偶的康莊大道或羊腸小徑上。結論可能正如親友所說,“你太挑了”,或如我的好朋友王奎所說,“你熱衷於求偶和求偶狀態,就像有的人喝酒嘔吐不是為了醉也不是為了澆愁,而是享受食指伸進喉嚨的快感”。

關於王奎這個人,如你判斷,確實下流。很多時候我都不願意承認此人是我的好友,因為我怕人們誤認為我也是那樣的貨色。我堅信你就是這麼想的。別,千萬別,有請了。不過,事實上,除了王奎,確實沒有任何一位朋友能讓我放鬆下來,給我帶來一些不值一提的快樂。這雖然沒什麼值得稱道的,但有時也是必須的,你必須有一個和你一起打發日子的同齡人,無論男女。要知道那些號稱你朋友的家夥,在你這年齡,大多數已經紛紛結婚生子,而且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和你打過招呼,有的在婚前育前一點兒跡象都沒讓你看出來,比如張亮。所以說每次有人告訴你“我國慶結婚,一定要來”,不僅沒有任何友情含量,而且隻能讓你覺得他是在敲詐你,敲詐你作為其好友所必須掏的高於普通親友的份子錢。這些人一旦結婚生子,叫出來吃飯或爬山就比較困難了,偶爾現身,也是成雙成對。從埋單傳統來看,這就意味著你要吃虧。我們的埋單法則沒有與國際接軌搞AA製,而是有中國特色的禪讓製,即這次你來下次我買,輪流執政。在大家單身期間,這可謂再公平不過。現在呢,吃飯的人多了,但夫妻隻能算一股,單身的人就負擔沉重了不少。

相比之下,王奎雖也已婚,但從來不帶老婆高敏。大家除了早年在婚禮上有幸目睹其尊容,之後從未見過。不久前,也就是張亮攜妻出現那次,當著自己老婆和王奎的麵,他說了個段子。他說自己有天在公交車上搶到了個座位,乘客總是那麼多那麼擠就不用說了,恰巧當天張亮很累,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都快睡著了。後來一個女人擠到他的身邊,這是一個幹瘦枯黃的年輕女人,抓在張亮腦袋邊椅背上的爪子讓後者深刻體會到了這種枯瘦。因為顛簸,張亮的肉顱會不時碰到那個爪子,“硌得真疼,比塑料椅子還硬”。關鍵是,這個女人遲遲不願鬆手另攀高枝,一副要和張亮死磕到底的架勢。甚至在張亮用不滿眼光看她的時候,她還衝前者微笑。“是不是她想用微笑打動我叫我讓座?”多年以來極其擅長向女人獻殷勤的張亮不可能不這麼閃過一念。但大概正是這一念讓張亮下定決心不讓座。“當然了,如果她長得跟範冰冰一樣,我可以考慮。”張亮補充道。本來也沒多少站路,下班高峰期,紅燈和擁堵嚴重,使得這種類似對峙的時間極其漫長,起碼在張亮看來如此。奇異在於,每次張亮看那女人的時候,她都會報以微笑,以至於最後還笑出了一聲“撲哧”。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張亮轉向王奎道歉,我真的不知道她就是高敏,誰叫你平時不帶她出來玩的呢。況且,根本不像啊……

張亮假裝愧疚,他老婆抿嘴笑,王奎生氣起身就走,不提。張亮的這個段子或許提醒大家,如果將來你結婚了,如果一定要辦婚禮,一定不要把老婆化妝化得讓人認不出來。另外就是婚後一定要經常帶老婆參加親友聚會,讓她的真實麵貌以及衰老過程有目共睹,以便讓大家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認出。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別說對女人幾乎過目不忘的張亮了,我也有可能在大街上認不出高敏。這倒不是高敏婚妝豔麗、卸妝之後無從相認,恰恰相反,我和王奎高敏夫婦是高中同學,她當年還是團支書,豈能不是本人在前文所述的求偶史上的早期追求對象呢?“就算她被燒成灰我也認得出來”,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在當年的日記中寫下這句話,就算沒寫過,此類意思是免不了的,就算沒寫過,現在補上難道不行?隻是讀了大學沒多久,我就忘了高敏這個人。我說我也有可能在大街上認不出高敏,倒不是遺忘,而是張亮的描述與本人對老同學的記憶完全不符。他在描述另外一個人。“不可能的,你認錯了!或者就是你他媽瞎編的!”張亮剛揭開段子的包袱,我就打斷了他。隻是我們未及辯論,注意力就被王奎的拂袖而去轉移了。張亮老婆斥責丈夫,替丈夫向王奎道歉,張亮本人也電話致歉再三,加之我從中斡旋,風波總算平息,眾人和好如初,亦不在話下。

王奎不帶高敏出來,有眾多原因。高敏是護士,需要各種倒班,經常上夜班,和王奎的作息不一樣,這是最主要的。當然,也可以理解為高敏性格如此。據王奎說,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不愛出門不愛說話你又不是不知道”(公交車巧遇張亮她就沒跟王奎提起過)。再說了,我們是老同學,沒事就聚在一起有什麼意思,一點兒不新鮮,言行放不開,還互相礙事。至於能礙什麼“事”,隻是一種說法,我和王奎也沒幹什麼不能讓她知道的事,相信她也不會跟別人幹不能讓王奎和我知道的事(難不成她還背著我們和張亮通奸?)還有一點,就是他們迄今還沒生孩子。既然沒有孩子,我們鄉下的父母就沒有理由進城,所以王奎下班到家麵對冷鍋冰灶,自然也待不住。和我一樣,王奎也沒什麼其他愛好,找我這位單身的老同學喝喝酒是再適合不過了。

事實正如你所想的那樣,我和王奎也沒那麼多話說。從高中至今,已經十幾年過去了,彼此的了解程度達到了對方睾丸上有沒有長痣都了然於胸的程度。多虧了若幹年前的一次約定使我們順利度過了彼此的厭倦情緒。當然,互相厭倦有時也是友誼地久天長的一個方式,比如在那個約定之前。這不是我要說的,我要說的是,若幹年前,我們有一天相對無言,表情憤恨,杯酒難咽。世界在高速前進,我們為雙方在無窮無盡的酒局上總是追憶所謂逝水年華感到羞愧不已。鄉親啦,老師啦,同學啦,你最近怎麼樣啦,我最近還那樣啦……廢話說盡,兩人隻能如藥渣一般麵麵相覷。這時候,賣啤酒的姑娘穿著和啤酒瓶顏色圖案甚至質地也一樣的衣服走了過來,批評我們喝酒不力,自毀形象:“兩位大哥在我心目中的崇高形象可不是今天這樣哦。”聞聽此言,我和王奎不禁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立即調整狀態,邀請啤酒姑娘陪我們喝一瓶。後者莞爾一笑,抱瓶就吹。在此期間,她仿佛有意如此,蓄意向我們展露了她啤酒瓶一樣的脖子、因為酒液滾動的喉部,以及胸部的大起大伏波濤洶湧。沒錯,這個畫麵讓我們產生了暈船的感覺。那天我倆確實喝暈了,這當然不是啤酒姑娘一直陪我們喝,她就喝了那一瓶,而是我們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