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到我和王奎的嫖娼經曆隻是強調我的求偶史後來發生了質變，成為了求歡史。這一質變的根源與王奎與我二人對女性的評頭論足當然有關。王奎沒有表示過他要求歡，但他使用的下流言辭對我確實起到了催情作用。但最終還是經不住我的熱望，他主動提出：“既然兄弟這麼猴急，那我就陪你一次吧。”
發廊、浴室、KTV和各種娛樂中心娛樂城什麼的，都有過我們的身影。在我的印象中，王奎凶猛異常。
還是說我的求歡史。我要說，嫖娼史和求歡史是兩個概念。也可以說，求歡大於嫖娼，並包含後者。我的嫖娼史當然並非起源於王奎首次提出“陪”我那次，這其實無須多說。王奎是否曾在之前嫖過，也無須深究。“三鐵定律”中，除了沒有一起扛過槍，我和王奎已經有了“兩鐵”（同窗和嫖娼）。這可能才真正使我們成為朋友，而不僅僅是同窗。
很難想象，我和王奎關係如此之鐵，和高敏重逢卻是他們結婚多年以後。此次重逢方覺張亮的描述不僅正確而且欠缺筆力或文采。但見高敏躺在雪白的被窩裏，除了一頭烏發，就像一床空被子平鋪在那兒。她臉膛尖瘦，基本露出了頭骨的形狀，所以已沒有皮肉可以綻開笑容，也沒有皮肉足以使其有力量合上眼睛或可表示她還認識我們。除了張亮夫婦和我，其他那些因為婚育消失多年的朋友一時齊聚病房，這當然是張亮事先牽頭逐個電話邀請所致。除了安慰高敏夫婦及其家人，大家更多的是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抽煙寒暄。有的發福，有的謝頂，有的依舊光彩照人，有的升官發財，有的依舊一貧如洗……與病房中那個垂死的人有關，大家對各自的變化和沒變化都做到了順應一切的風度，絕無攀比、炫耀、忌妒種種。感謝疾病，感謝死亡，親愛的高敏，你可以瞑目了。
高敏死後，過了大約半年，王奎才再次來找我喝酒。看得出來，為了掩飾喪妻對自己的影響，王奎很快進入狀態，故態複萌，對一位女食客指手畫腳。這位女人發現情況不對後，向旁邊一個看樣子是她丈夫的瘦小男人說了說，那個男人又對桌上另外幾個男人說了說，於是他們站了起來。王奎也站了起來，我以為他要跑，所以我也站了起來。估計失誤，王奎麵無懼色，我隻得自歎倒黴。所有的食客立即停止喧嘩和咀嚼看著我們這些站著的人，老板見狀，趕緊跑了出來，但因為群毆尚未開始，他也不便拉扯，隻得站在兩撥人的中間。我聽到有人在笑，而且像女聲，很可能是個時髦漂亮的姑娘呢。
沒有打起來，這是因為我後來跑過去和飯館老板並列站在一起，向那桌正在積蓄勇氣和力量的男人解釋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朋友心情不好，他老婆剛剛去世。
我不太想詳細地複述整個過程了。大致是，王奎從後麵踹了我一腳，然後就徑直走出了飯館。然後我匆匆埋了單，趕上王奎，和他走了一段。可能是我埋單的緣故，我還是打破了約定，主動開始追憶起所謂的逝水年華。
我的開場白是這樣的：王奎，你還記得那個草堆嗎？這個開場白不是我事先想好，而就是突然冒出來的。所以說完我就汗毛直立，渾身顫抖。讓我立即想寫一篇高中作文。
沒錯，不能因為高中生活的枯燥和疲憊就否認它對於一個人來說確實是個不錯的年月。我們是那麼年輕，以童男處女的方式年輕。我們埋頭於堆積如山的課本習題之中，就算那些早生華發高度近視的家夥，抬起頭的話，依舊可以看到午後時分教室外麵的刺眼陽光。如果是大掃除的日子，你還能看到團支書高敏同學手執濕抹布擦拭窗戶玻璃或者清洗黑板的身影。她並不很高，也不矮小，踮起腳尖可以擦到黑板或玻璃窗的頂部，因此你可以看到她的腰，以及那些逆光戰栗的汗毛。高敏，多麼漂亮，多麼豐滿，多麼品學兼優，多麼勞動光榮。如果你像王奎和我一樣放學了仍然要在球場上耗點時間的話，傍晚時分，你騎車經過高敏家的時候，還能看到這位優秀的共青團員正擼起袖子露出雪白滾圓的胳膊在豬圈喂豬，佩戴在胸前的團徽則在相關陰影中發散著萬丈光芒。沒有人不愛她，家長師生鄉親都說她是一位好姑娘，對此，那頭豬也頻頻點頭表示同意。白癡如你也應知道，秋天到來之後，正是割稻時節。整個鄉村，到處都能看到稻草。它們有的有幸被堆積成草堆，呈瓦屋或駱駝形象（視堆積技術而定），有的則被塞入灶膛，為我們的好姑娘高敏燒了滿滿一鍋洗澡水。洗去汗漬和豬屎味，高敏的洗澡水在門前的陰溝裏流淌著廉價香皂的芬芳。王奎循香而來，被訓斥再三，甚至拉上窗簾後，他仍在高敏的窗外晃蕩。在學校，圍牆外，也有一個草堆，當人們發現它被扒了一個洞的時候，正是王奎從洞裏鑽出來之際。哦，別忘了，緊跟著王奎鑽出來的還有高敏。多麼遺憾，沒有第三個人從那個草堆的洞裏鑽出來。他們返回教室，衣服和頭發上全是稻草。女同學們撇嘴的樣子，似乎是那些稻草又從他們身上掉落在教室裏，弄髒了剛剛打掃過並灑過水的教室，這將影響班級衛生，使懸掛在黑板報一側的來之不易的衛生流動紅旗不翼而飛，進而使她們覺得自己不是一名夠格的跨世紀人才。男生們則目露藍光，在撇嘴女生中逡巡不已，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位也鑽一回草堆。沒有，絕無僅有。那是王奎和高敏的草堆，洞裏殘留著他們的體溫，遍布田野的蟋蟀為他們歌唱，癩蛤蟆也要歌唱。陷入死寂的人們最後隻能埋下頭來，仿佛他們全部被習題吸引，被微積分誘惑，包括王奎和高敏。然後他們先是聽到了聲音，金黃的稻草在熊熊大火中爆裂，烏雲一般的煙塵直衝天空，繼而彌漫在整個校園。廣大師生咳嗽連連，淚流不止。煙消雲散，人們奔赴現場，草堆不再，灰燼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