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喜歡死了(1 / 3)

我一直在暗暗地喜歡一個人,她是我們單位的林小玉。我喜歡她不是一般的喜歡,而是喜歡死了的喜歡。我半夜爬起來對著牆壁在內心大聲疾呼:“林小玉,我喜歡你死了!”此話一出,我就趕緊捂住嘴,雖然我的嘴是無辜的,但我還是扇了它兩下,這個話給她聽到了一定認為我是在咒她。然後我重新大聲疾呼:“林小玉,我喜歡死了你!”但是,我又發現這是一個病句。結果,我為了表達我“喜歡死了”的意思而絞盡腦汁,好在最後我終於茅塞頓開,找到了流暢而準確的表達語言:“林小玉,我喜歡你,喜歡死了!”我把這個句子在內心對著牆大聲疾呼多遍,這才爬上床,安靜地睡去。

為什麼?我為什麼喜歡林小玉到了這樣嚴重並危險的地步呢?我也不太能搞清楚。現實是:我有老婆她有丈夫,我們早上碰到,我說小林早她說老曹早,然後我們各幹各的事情;下了班,若遇到,就互相問一聲回家啊什麼的。我和我老婆吃飯睡覺逛街購物走親訪友都想不到林小玉,但半夜醒來就會想起她,並發覺自己非常喜歡她,而且喜歡死了。至於林小玉,她很普通,雖然身材比我老婆要好一些,但臉色是那種枯黃,麵孔少肉,皮膚顯得很幹燥,所以在顴骨方位總是反射著性質慘淡的光。近看,鼻子周圍還有一些雀斑。最致命的地方是她胸部很平。我的意見是,一個女的應該把她放在男子的隊列之中,挺胸收腹,向右看齊,那麼她左邊的人都會看到她的胸部。林小玉不行,她沒有。為此我深感奇怪,自己竟然會放棄多年堅持的原則喜歡上平胸的她。不過,我也隻針對林小玉放棄原則,其他所有的女人我仍然一視同仁,比如說我老婆吧,她若無如此驕人的胸部,我是不會和她結婚的。我老婆在和我第一次上床稍息之際也曾如許多女人一樣拷問我:你喜歡我嗎?我說當然。她繼續深入問道:那麼你喜歡我什麼呢?我說我喜歡你的胸部。說著我就用力擠壓了一下她的乳房,此時她總是要快樂地尖叫起來。那時候我沒有想到我會在半夜大聲疾呼:“林小玉,我喜歡你,喜歡死了,你平胸我還是喜歡你,喜歡死了!”

林小玉的丈夫我認識,他是機關幹部,外表屬於十分人才的那種人,卻很例外地沒有啤酒肚,所以亦無官僚的那種作風。他有的時候會到單位來接林小玉,所以與我們總是很客氣,不斷地點頭微笑,雖然自己不抽煙,但還是準備了一包煙散給別人抽。談吐也不是我們所想象的那樣俗不可耐,我們在說著些什麼事,他也隻是一旁微笑,露出很誠懇認真的樣子,大家向他征求看法的時候,他也會得體地插上一句,往往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對於林小玉的丈夫,我們單位不少少婦總是有憤憤不平的神色,她們紛紛替他感到遺憾,林小玉也太殘忍了,怎麼非要嫁給此人呢,太不配了不是?沒結婚的女孩子因此而紛紛尊重起貌不驚人能力有限的林小玉來了。我想這都是因為忌妒或欽佩。但我在麵對牆壁之時,卻覺得她們是多麼愚蠢,林小玉怎麼了,她嫁給她丈夫很般配,沒什麼需要你來鳴不平的,也無須你來搞什麼欽佩,天生一對,他們本來就是夫妻,你欽佩林小玉幹什麼呀?這些可笑的女人啊。我對著牆壁在內心大聲疾呼:“林小玉,我喜歡你,喜歡死了,你嫁給你丈夫真配啊真配!”

也可以這麼說,我隻在半夜喜歡平胸並有般配丈夫的林小玉。在其他任何時候,我隻喜歡胸部卓越沒有般配丈夫的女人。所以我對林小玉的“喜歡死了”絲毫沒有影響到我和她各自的生活,我們是互不相幹的同事。我的家庭生活很不錯,收入穩定,老婆滿意,而且她已有身孕,很快我們即會有個孩子。我帶著我老婆去商場買毛線,她要趕在孩子出生之前給他織好多毛衣,織的過程和毛線一樣,無窮無盡地拉扯和編織,似乎她和孩子一出生就要趕赴北極。她像一台織布機器那樣,很快就使一團毛線變成了一件件小衣服,於是我必須帶著她再次去商場選購毛線。我們來到商場就遇見了林小玉夫婦,因為彼此認識,我和林小玉的丈夫坐在商場外麵等待她們,其間無非是談些國際形勢和足球賽什麼的,這些遙遠的東西被我們津津樂道,唯有那些不為我們所關心的街市和不斷的車流還表明我們生活在人間。當我們的老婆攜手從商場裏出來,我們才各自帶走我們的女人。是的,這不可能有錯,我隻能接走我的老婆而不是林小玉。也就是這一次我才注意到,我老婆不僅肚子比林小玉的大,而且胸部也大,這倒並非它們已為哺乳作起了準備,而是事實很明顯。當她們並肩走入我的視野,我一下子發覺,我是多麼愛我的老婆啊。她肌膚潤滑,曲線動人,她不僅像一頭發情中的母豬那樣有性吸引力,而且也像一頭美麗的母豬那樣毫不馬虎地顯示了強大的生育能力。在百貨商場寬大的門口,她比林小玉美麗多了。但是,半夜醒來,對著牆壁,我還是在內心大聲疾呼:“林小玉,我喜歡你,喜歡死了,你沒我老婆漂亮,甚至你不會生養我還是喜歡你,喜歡死了!”

林小玉會不會生養我當然不知道,我隻是假設,在半夜假設。我的老婆因為與林小玉有過女人之間的交流,對我說他們夫婦暫且不決定要孩子。我說,是嗎,那麼他們想要什麼呢暫且?我簡直對林小玉夫婦充滿了鄙視。他們以為暫且不要孩子能說明什麼呢?說實話,我一直很討厭這些貌似前衛或正常而又虛假做作的生活姿態,人們總以為憑借自己局促的力量能改變什麼。我深知,我們什麼也改變不了。我們出生,我們長大,我們成家,我們撫育後代直到他們成人,爾後我們死去,把生前的一切遺留給他們,如此而已。當然,我也不覺得我自己所做的就是很好的,我不覺得我和我老婆要生孩子有什麼不對或不錯。這隻是自然,理應如此,大致如此,本來如此。我隻是為自己沒有違背自然而心感安寧。林小玉和她那個機關幹部的丈夫,他們想幹什麼呢?他們能幹什麼呢?他們也太天真了吧,或者他們難道還各有打算?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事實上他們與我和我老婆一樣,夫妻恩愛。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林小玉。她工作能力平平,相貌也不能使人心生愉悅,對人雖然殷勤客氣,但仍然是敷衍是冷漠。當我半夜衝著牆壁大聲疾呼之時,我卻忘記了自己的憎恨和厭倦,忘記了自己的滿足和安寧。這真是很奇怪,然而當天亮之後,我哪裏又會想到這些呢?我懶得去想這些東西,連想的力氣都沒有,我隻求上班下班,我和老婆一起等待孩子的出生。這種等待沒有焦急和耐心之分,它與時間的流淌是同時或平行的,就像我們一旦出世即在等待死亡一樣,它會準時到來。在此過程中我們奔波不止而又無所事事,我們成敗得失而又一無所有。總之,向它靠近,然後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