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泛彼柏舟(一)(2 / 2)

雍正轉向青諾,不再看他:“你一起拿走就是!”

小太監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遵旨出去了。

雨依舊朦朦地下著,雖不大,但在雨中停了這麼久,青諾和碧兒的衣服還是濕了。

雍正默默看著青諾不說話,青諾垂著頭也默然不語。

雍正抬起手,輕輕撫著青諾的額頭上的泥漬,又將她臉上的泥土抹去。

青諾有些過意不去了,從腰間抽出了絹子,給雍正擦手。

雍正暗含著悲傷問道:“你還記得朕曾說過的那個宮女嗎?”

“玲兒?”

雍正輕輕點點頭:“有一年的春天,也是下著這麼大的雨,她也是這樣狼狽地跪在地上,可是愛她的那個男子卻無法保護她,然後——她就在那個雨天——被賜死了……”

“賜死?”青諾驚道:“她犯了什麼錯?”

雍正慢慢起身:“因為和她兩情相悅的男子,是個皇子,是一個可能登基的皇子!而她——是罪臣之女!”

雍正眼中似有霧氣,不知是因為眼中帶了淚花,還是這個雨天濕潤了他的眼睛。

青諾心中明白了些——那個皇子,便是雍正了。雍正與玲兒相知相遇,奈何玲兒身世尷尬,若和雍正在一起了,必定會給雍正帶來麻煩。為了能讓雍正沒有任何汙點地登基,聖祖爺、或者是當年的德妃娘娘——當今的太後,賜死了玲兒。既堵住了悠悠眾口,又絕了雍正的念想,不會在以後再生什麼事端。雍正早前之所以如此寵愛眉間有美人痣的年妃,也許就有這個玲兒的緣故。

想明白了這一切,青諾的心沉到了穀底——雍正之所以告訴青諾這一段陳年舊事,甚至可以說是皇室的醜聞,不僅僅是讓青諾知道曾經有一個叫做玲兒的宮女的存在那麼簡單。

當年的雍正是皇子,現在的青諾是格格,那是的雍正有登基的可能,而青諾的命格又是妃位。如今年家很有可能被定罪,這樣一來,年熙也就是罪臣之子了,和那時的玲兒身份又很是相似。

這中間的種種巧合,無不在提醒著青諾——她和年熙之間是不可能的,若是再一味強求,那年熙——很有可能再走當年玲兒的老路。

想明白了這一層,青諾萬分心痛之餘,又有了一絲慶幸。

自己此遭是不可能再與年熙在一起了,但既然雍正來旁敲側擊地提醒自己,而不是直接告誡,就說明有回旋的餘地了。

雨又大了些,但青諾的心已經稍稍暖過了勁兒。她又向雍正磕了一頭:“今日皇伯伯的這番話,青諾必定銘記於心。”

“如此甚好。”雍正點點頭,漸漸從剛才沉痛的回憶中走了出來:“你若知道該怎麼辦,那就會省去不少麻煩。”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青諾說道:“納喇星德已經進京了,下個月遲玉就要大婚,辦完她的婚事,就準備你的!”

青諾忍住心中的劇痛,俯下身去:“多謝皇伯伯恩典。”

雍正歎口氣,不忍回頭再看青諾,說了句:“快進屋吧!”就徑直出了曦雲軒。

“格格。”雍正走後,碧兒上前來小心翼翼地攙起青諾:“進去吧,我再給您煮碗薑湯去去寒。”

青諾靠著碧兒起了身:“碧兒,你說年熙會不會有事了?”

“應該不會了吧。”碧兒扶著青諾向屋中走去:“皇上沒有說會對年家怎麼樣啊!”

“可是為什麼我的心裏這樣不安呢?我總覺得這次,年家——”

“格格!”碧兒趕緊止住青諾,堅定地說道:“年家曾經立下過這麼大的功,一定會沒事兒的!”

青諾壓下心中的不安,隨著碧兒進了屋中。

細如牛毛的雨絲變得越來越粗,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來,青諾想起多年前看過的詩句——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

髧彼兩髦,實維我儀。

之死矢靡它,母也天隻,不諒人隻。”

當年看到這些,心中還嗤笑這個女子,認為詩中的這個女子太固執了。

曾經的青諾,認為女子也要有自己的人格與思想,不能隻被男子所羈縛,要有自己所追求的,可是當她自己經曆過這一切之後才體會出那位女子的心情。

女子雖外表柔弱,但若心中真的認定了一個人,也許就會如撲火的飛蛾那般奮不顧身。

青諾心中下了決心——雖然看情況年羹堯被貶謫甚至被免官的命運是逃不掉了,但自己一定要想辦法把年家的損失降到最小,哪怕嫁給多爾濟塞布騰後,借助多爾濟塞布騰的力量去做些,也在所不惜。

青諾回望雨幕籠罩的大地,雖然已經接受了現實,但心中的陰霾卻如連綿的雨水,怎麼也驅不走……

注解:“泛彼柏舟,在彼中河……之死矢靡它,母也天隻,不諒人隻。”摘自《詩經?鄘風?柏舟》意為:“正劃向河中央的柏木船裏,坐著長發的少年,正是我心儀的愛侶,我對他的愛到死也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