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還提到了沈元,這也是我早就知道的。他是“學部”近代史所的研究人員。1957年沈元還是北大曆史係的學生,私自翻譯了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被劃為右派,開除學籍,後來摘掉帽子,在家裏和北圖自學,寫了篇曆史論文《〈急就篇〉研究》,發表在《曆史研究》上。《急就篇》是漢代識字課本,但從中所排列字詞裏可以考證漢代一些社會情況。這篇文章從選題到分析過程在50年代看來都有新意,受過郭沫若的表彰。困難時期,社會控製較鬆,近代史所所長黎澍很欣賞沈元,把他收進所裏,而且提倡青年學者向他學習,認真讀書,開拓思路。北大曆史係有些人對近代史所任用“摘帽右派”沈元,而且《曆史研究》接二連三地發表他的文章,有的文章還被《人民日報》轉載,特別生氣,告狀到毛主席那裏。“文革”一來,這是近代史所了不得的大事。“革命派”指出,這與毛主席的“向雷鋒同誌學習”唱反調。於是,不僅黎澍受批判,作為黑典型的沈元也沒有好果子吃。沈元受不了,化裝成黑人,跑到蘇聯大使館要求避難,不料一個到蘇聯使館辦事的非洲外交官員把他送給使館門外站崗的中國警察,這樣,他也進了半步橋的23筒。通過張郎郎對他的描寫,我第一次了解到沈元在監獄的情況,他是在發了神經病後被槍斃了。1974年,我在琉璃廠海王村淘舊書,曾買過一本王栻的《嚴複傳》,是本很薄的小冊子。扉頁上有沈元的印章和簽字,我想這是沈元死後,其書流散到了琉璃廠,我買下了。書後有沈元題寫的一行小字“作者沒有學力評論嚴複”,從這句話可見這個年輕人的自負。“四人幫”倒台後,沈元平了反。2008年沈元在美國的一位姐姐來北京,到近代史所問沈元事和想要他遺留在所裏的東西,所裏的老研究員劉誌琴先生曾經寫過關於沈元的文章,與沈元姐姐見麵。劉先生與我是鄰居,說及此事,我把那本小冊子給了劉先生,請她轉交給沈元的姐姐。今年5月浙江杭州西泠出版社出版了沈元遺著《〈漢書補注〉批注》,前麵有台灣沈君山(前台灣清華大學校長)的序。這位風流倜儻曾一度穿梭於兩岸之間的大名人,原來與沈元是表兄弟。郎郎的文章引起了我太多的聯想。
匆匆忙忙的2009年就要過去了,仔細清點讀書心得,還有兩部奇書不能不談,就是章東磐的《父親的戰場》和侯井天注解、集評的《聶紺弩舊體詩全編》。前者是關於中國遠征軍滇西抗戰報告文學,這是作者根據多年實地調查研究寫成的血淚文字;後者聶翁舊體詩評注本,聶詩是奇詩,巳為熟悉舊體詩的人們所共知;侯井天更是奇人,以古稀之年,為弄懂聶詩,調查與聶翁相關人士有100餘位,來往信件不計其數,孜孜矻矻20年,以成此書。被讀者譽為義士。這在商業大潮覆蓋一切的時期,真是奇事。
這本集子是讀曆史的隨筆和回憶往事的集合,曆史是我們的經曆,包括載之於史籍的各種事件,也包括我們的經曆。編好此集,很自然地想起孟浩然的名句“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希望讀者於其中有采擷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