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中葉以後,書籍市場上有四大暢銷書:《三國誌演義》《紅樓夢》《聊齋誌異》和《隨園詩話》。讀者也許奇怪,人人都熟悉的《水滸傳》呢?《水滸傳》《金瓶梅》等通俗小說常常被列為禁書,即有偷印,也不敢大肆張揚。對《隨園詩話》的暢銷,可能有的讀者會感到意外。一本詩文評,怎麼會成為暢銷書?但它的確是暢銷書,據同事蔣寅先生統計《隨園詩話》自乾隆庚戌(1790)至今一共刊印62次,這個指標除了《四書》(這是明清的課本)外,很少有能達到的。據王清原等人所著《小說書坊錄》統計從明中葉到民國初年這400年中白話小說刊刻次數有個排行榜,其中《三國誌演義》列為第一,62次;《紅樓夢》(包括《石頭記》)第二,47次;
第三的是《水滸傳》,42次;第四是《西遊記》,34次;第五是《今古奇觀》,33次。其他都在30次以下。《隨園詩話》僅清代乾隆中葉到民初這150年的刊刻本就有50種以上。這個數字是當時最流行的白話小說都很難企及的。刻本多就說明讀者多,那時買書都是自費的,不存在現在的公費購書,也沒有現在的“團購”“組織購買”等花樣,買書就是為了讀。
還可以從許多方麵證明《隨園詩話》讀者眾多。此書一出,批評它的,咒罵它的,讚美它的都有,可以說是綿綿不絕,直到民國時期仍是文人的重要話題,這說明在很長時期內,它是人們閱讀和關注的重點。清末譴責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二十五回中也提到《隨園詩話》並說那是“人人都看的”。作者袁枚(子才)受吹捧也好,被攻擊也好,大多不因他的詩文,更非其筆記小說《子不語》,而是由於這部詩話。
為什麼一部詩話有如此眾多的讀者呢?大約是現在讀者很難理解的了。我以為它適應當時社會風氣與需要。全書是談詩的,但立意不高寫得通俗有趣,以短小精悍的隨筆方式,點評當世詩歌作品,記錄詩壇士林趣事,而且不避男女之大防,大量登載各個階層女性詩人的詩事,生動活潑。那時閱讀物不多,這樣輕鬆,大體上又不失其雅小品,受到了上中下不同階層的讀者群的一致追捧。
袁子才23歲中進士,點翰林,33歲致仕退休,在熱衷官場的士林是個異數。從此以寫作和打秋風為生。詩話寫作即始於此,一直寫到嘉慶初(1798)作者逝世前為止。
詩歌在古代文人生活中有極重要的地位,在社會生活、往來應酬中離不開詩歌。會寫詩是士人獲得社會尊重的第一才能,比現在會英語、會電腦還重要。許多重要的場合,都不能無詩。可是自清初以來,詩壇活躍的詩學理論先是虛無縹渺的“神韻說”,後來是立意太高的“格調說”和炫耀學問的“肌理說”。這些詩學,曲高和寡,使讀書不多的普通人望而生畏。乾隆中葉出現了通俗易懂的“性靈說”,其中最重要的代表者就是袁枚。他主張詩歌主要是抒寫性情的,隻要寫出真性情便是好詩,不在俗與雅。《隨園詩話》中講了一個故事:“吾鄉有販鬻者,不甚識字,而強學詞曲,哭母雲:‘叫一聲,哭一聲,兒的聲音娘慣聽,如何娘不應。’語雖俚,聞之動色。”通過表彰這類語言通俗、感情真摯的詩詞,袁枚告訴人們作詩並不難,關鍵是有真性情、真情感。袁枚等人的提倡使得詩風一變,重振人們對寫詩填詞的興趣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