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閑話藏書》的閑話(1 / 2)

陸昕兄以其新作《閑話藏書》見贈,讀之未竟,也引起我“閑話”“藏書”的興趣,不過我雖有些書,但不敢言“藏”,一是數量少;二是居室逼仄,無插架之地,有了書亂堆亂放,沒個章法。因此我隻能算是個舊書破書的愛好者和搜羅者。

我愛好舊書,卻很有些時日了。從1954年考上北京師大附中算起快50年了。那時每天路過琉璃廠,有事沒事都愛到舊書鋪轉一轉。當時鬆筠閣、來薰閣、富晉書社還都在,老板、夥計對待來客不論長幼也都和氣。像我這樣的半大小子,在那裏靠著書架子看上半天書,也不會有被轟之虞。富晉書社以賣解放前平裝書和解放前後舊雜誌為主,我去得最多。在那裏我買過5角錢一本的30年代龍榆生編的《詞學季刊》和5分錢一本北大學生1957年上半年編的雜誌《紅樓》(1~7期,右派學生的作品,大多發在這個刊物上有一次我和張炯同誌說起(該刊有他那時寫的小說《千樹萬樹梨花開》),他問我還保留與否?我說送了同學。他很遺憾地說“留到現在成了文物了。”

另一段值得回憶的,是尼克鬆訪華之後,琉璃廠開了“內部書店”,設在海王村的西廊(現在已把西壁打穿,店門臨街,改為公開書店了)和北樓(現在賣碑帖和港台書)。1972到1974年兩年多我幾乎是日日光顧淘書。那時的舊書還是1965年定的價,與現在的書價比較起來不啻天壤。記得我隻用了2角錢就買了一本何其芳先生的布麵精裝《漢園集》。後其芳先生說,抄家抄得連自己寫的書都沒有了,我就送給了他。北樓的一些明末刻的書是1元錢一本。一部殘的歐陽永叔集25本,價25元。可惜那時隻掙54元錢,吃飯養家外沒有多少餘裕,否則不知搬回多少被家人視為的“破爛兒”。那是文化荒漠中的一片綠洲,至今思之猶感溫馨。

《閑話藏書》不僅說“藏書”,而且用很大的篇幅說買舊書,而舊書的事大多發生在琉璃廠,讀起來非常親切,使我有再度重遊之感。

語雲:三輩子做官,才懂得吃穿。任何文化積累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藏書”就更是如此。作者謙虛地說,他不是世代書香,而是“世代書箱”。實際上從陸昕的祖父(著名的語言文字學家陸宗達)一代開始藏書,其父繼之。這在當世已經不是很多了(我的記憶中,開始識字之時,我家隻有兩本半書,一本《名賢集》、一本皇曆、半本《三俠劍》尤其經過“史無前例”的“文革”後沒有多大損失的,更是鳳毛麟角。陸宗達先生專攻訓詁學自然專買線裝古籍,陸昕的尊翁陸敬先生曾服務於公安係統(後到北京師院教書)喜歡偵探小說、林琴南等以流暢的淺顯文言翻譯的外國文學(有獨特風味,與用白話翻譯的迥然不同)以及舊畫報、外文雜誌等,收了不少。到了陸昕,在新文學方麵再加以補充,可見他的“藏書”不僅數量豐富,而且涉及麵極廣,所以盡管陸昕先生不以版本目錄為專業,但從其家學、家中所藏書籍及購書經曆,是完全有資格寫這本《閑話藏書》的。書中涉及版本學目錄學的一般知識,更令人感興趣的是作者買書的經曆、體會和趣事。

《閑話藏書》有兩個很鮮明的特點,一是行文通俗,一是敘述親切。

講版本目錄的書多是老輩人寫的,行文多是文言或半文言,並大量征引過去版本目錄學家文字,自己隻是加上些言簡意賅的按語,所謂“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保持孔夫子“述而不作”的學風。在認定版本年代上,老輩人多愛講個人感受,仿佛向陌生人介紹在萬裏之外的朋友。介紹者熟稔於心,滔滔不絕;而聽者懵懵懂懂,如墮五裏霧中。所以一些愛好文史的年輕人視版本目錄的著作如天書,不敢問津。而本書把既往的版本目錄學家的研究都化作自己的理解,用很通俗的語言表達出來,並分成兩人對談,有問有答,化解了初學者的許多疑問。這種寫作方式是便於初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