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聽“老蓋仙”說為人處世(2 / 2)

問:是不是夏先生的文字都是懷念北京故土風情的文字啊?

答:夏先生文章中有些回憶北京的文宇,寫20世紀前50年的風情,很感人,但這隻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台灣文壇的一時風氣。不止夏先生一人,台灣文學批評家王德威說“北京敘事”是台灣及海外文學的一個小傳統。

20世紀70年代,唐魯孫以一係列追懷古都飲食風情的文字引起廣大回響。一時之間號稱老蓋仙的夏元瑜、名報人陳紀瀅、學界耆宿梁實秋,以及後來以《喜樂畫北平》見知的喜樂、小民夫婦等,都曾與唐相互唱和。透過他們的文字,舊京的風華仿佛又熠熠生輝起來。

台灣文學批評家王德威把這些文字比作南宋人寫的《東京夢華錄》和元初的《夢粱錄》《武林舊事》等作品,稱之為“舊京夢華錄”。然而,夏元瑜的散文內容遠不止於此。他是動物學家,與動物朝夕相處三四十年,熟悉動物猶如家人子弟,特別是哺乳動物和鳥類。因此他寫動物的文字真實,有科學性,又富於感情,告訴我們許多不知道的事情。另外他博學多聞,熟悉曆史掌故和各地習俗,這些文字也都楚楚可觀。夏先生擅長的不僅是敘事,更會議論,善於說理,他關注台灣發生的各種社會新聞,常常把它們形諸文字,並加以評論分析,這些評論文字,不穿靴戴帽,不一本正經,往往用半開玩笑的口吻,但卻能鞭辟入裏,一針見血,從一些日常小事中看出大是非來。

問:北京人擅長“說”,那是名播中外的,聽老頭說起古來沒完沒了;老太太議論起是非婆婆媽媽。有時話說了幾籮筐,但言不及義,急死人。

答:夏元瑜談為人處世,名曰“現代人的接觸”,注意“現代人”三個字,也就是他講的是受過現代文明洗禮人的道理,他不是缺少現代知識的封閉人,更非自古就有的市井細民。因此盡管談的問題是“婆媳之間”“望子成龍”“祖孫代溝”“財產的轉移”“有借有還,再借不難”“請、謝謝、對不起”“話出無心傷自身”等芝麻綠豆式的小問題,卻能談出引人深思的道理,還能夠舉出許多有趣的故事借以說理。

您別忘了,夏先生不僅是大學畢業生,受過嚴格的科學訓練,而且還到日本留過學,見過世麵。他很好學,到老手不釋卷,還常常到圖書館查資料,這些在文中有許多記載,可見他時時關注前沿知識,可以用個大陸的詞兒來說是“與時俱進”的。再說其家學淵源很深,其父夏曾佑是清末進士,當時“詩界革命”三個代表人物之一(另外二人是黃遵憲、蔣智由被稱為“詩界三傑”,又是中國第一部曆史教科書作者,建國前一些高等院校用它做教科書。辛亥革命後,他又任教育部社會教育司的司長,與魯迅同事,還是魯迅的上司。夏元瑜有位比他年長很多的哥哥,名叫夏元琛。這位大夏先生是學物理的,蔡元培辦北京大學,其文科長是陳獨秀,鼎鼎大名;其理科長則是夏元琛,知道的就很少了。大夏先生也是第一位愛因斯坦相對論引進者。正是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夏先生思想開放,不守舊,具有平等觀念。

在談為人處世之前,作者往往先用幽默的筆調寫個小故事,這故事寫得有點像現今大陸流行的小品。舉一例,以見一斑:

(張):老王!您早。(王):早!您用過早點了嗎?(張偏過了。洋人見麵問好,中國人問吃。(王其實“好”的意義非常空泛,不如“吃”來得現實。(張):問吃的含義很廣,身體好才吃得下,經濟情形好才吃得起。二者皆備等於福壽雙全,可有多好。(王):所以不論熟朋友、生朋友在飯館一塊兒吃完之後,大家都要搶著埋單,洋人瞧著跟打架一樣。(張這是中國人千古以來的風俗。不過自從我裝了一排假牙之後,一吃完先得去洗牙。洗個十來分鍾,再出來時,那場埋單風波已過。(王我雖沒裝假牙,可是“幼秉庭訓”,凡事以忍讓為先。您若去洗牙,我可以慢慢等您出來。

引文中的“偏過了”,是句老北京自謙的話,意思為“我先您吃了”(“偏了”這句話北京人懂得不多了,前兩天百歲老嶽父發燒住院,我同太太一起去看他,老嶽父吃飯時說了句“我先偏了”,50多歲的太太很奇怪,不知他說的是什麼)。像這一類的充滿趣味和幽默的對話很多,可供研究喜劇者參考。老蓋仙用生動的事例來說明道理,告訴人們怎麼樣做一個有趣味、有品位、有教養的人。

問:夏先生這樣隨意的文字在大陸文壇也比較少見,有些像他老人家聊天的記錄稿。這樣的文字能算文學作品嗎?

答:我們看慣了“做”出來的散文,在文章中不僅要大量使用各種修辭手法,還要有一定篇章結構。因此讀台灣的齊如山、夏元瑜、唐魯孫的文字,給人以不是讀文學作品的感覺,總會有聽老人聊天的錯覺,因為他們作品是口語化的。這種文字別具一格,比讀所謂文學散文要省力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