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寫在曆史的邊上——讀《中國好人》(1 / 2)

本來正襟危坐地讀侯家駒先生的《中國經濟史》,覺得頗受教益。可是突然感冒了,清鼻涕不停地流,全身酸痛,四肢無力,讀書移到床上,可是書卻捧不動了。這上下兩本的近1000頁書是精裝的,雖然比不得魯迅先生70年前所埋怨的重如磚頭的“洋裝”的《四部備要》,但也端得手軟臂酸,隻好挑本拿著輕快、內容輕鬆的書看。於是,選中了這本戔戔一薄冊的《中國好人》。

這是一本讀史雜文,作者刀爾登。全書由60多篇雜文隨筆組成,每篇長也不過2000字,寫得輕鬆,讀來愜意,起了很好的休閑作用。更重要的還是見識,談史如果沒有見識,仿佛翻騰舊書庫,隻是暴土揚塵,白白吃了許多灰土,得不到一點啟發心智的文字。而有見識的文字,則能使我們從紛紛擾擾的世相中看出些道道來,活得明白些。本書每每將有見識文字,寫得斐然有趣,令讀者囅然一笑,頗有早年讀錢鍾書先生《寫在人生邊上》的感受。為了說明“餘言之不謬”,順手拈來幾段書中的文字:

曆史愛好者喜歡的一個題目,是“你最願意生活在哪個時代”。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取決於自己在想象中的身份。要是想當皇帝,清朝最適合你;要是做農民,哪個朝代都差不多。文人喜歡宋朝,士兵懷念晚唐或五代。如果想當宦官呢?這不太像個好誌願,不過,萬一有人心懷這樣的抱負,我建議他回到明朝。對女性來說呢?不知道。

——《放縱的權利》

這是作者在評論春秋奇女人夏姬時一開頭寫下的文字。他在評漢代酷吏嚴延年時說:

假如一個國家,或一個地區,一個盜賊也沒有,豈不是政治清明,社會完美,大同盛世、大大同盛世?假如這麼想,你就錯了。沒有罪惡的社會一旦出現,隻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作惡能力被統治者獨占了。幸運的是,人類的政治還未曾達到過這種極致,盡管有許多次都向當地接近。

——《勿語中尉正承恩》

說到近千年的清官偶像一一包拯:

讀包拯事,總有幾個疑惑。一是他為什麼鮮有朋友;二是彈劾張方平的上疏為什麼沒有流傳下來;三是他為什麼不笑。……最奇異的,是包拯不笑,當時流傳的一句話“包公笑,黃河清。”一包公一笑,比黃河變清還難得。

——《烏畏霜威不敢棲》

談到黨錮之爭中的張儉與掌權的宦官作鬥爭時,因過於矯激,給許多不相幹的人們帶來災難:

孩子們不知道,好人和壞人在道德上是共同體,彼此需要,相互寄生;也不會知道,好人通常是希望壞人變得更壞的,最好是壞到透頂,無以複加。如果這些壞人一時未臻極境,那成就推他們一把。

——《使汝為善我為惡》

當然,這樣的例子可以舉出許多,從中可以看出作者用心在感受曆史和世情。因為當現實一成為曆史就好像現實定格為畫麵,形象雖在,但真氣索然,必須設身處地,用心靈去體會,才能諳聽當時人們的心跳。

本書論人論事,多是稍加點染,少有係統的議論,但從中可見作者獨特的視角和眼光。如談及荀奉倩癡情,言唐宋以前士大夫心目中“沒有‘愛情’這一範疇”,當“愛”來臨時,“他們不知道自己感情的性質”,隻好歸之為“好色”;評論充滿了懷疑精神和好奇心的屈原,說他把自己對天地日月,古往今來種種問題,化為一篇奇詩——《天問》。而“兩千年間的學人,則共同創作了一部‘不問’”,來回答屈原;曆來讚美朱元璋建立明朝,說他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作者認為更合實情的一句話是“得天下者得民心”……這類行走曆史邊緣的隨意評語很多,很能顯示作者才智。

作者論史有個出發點就是崇尚多元、崇尚人情。社會的生態與大自然一樣,多元才能生氣勃勃,這種多元以自然形成的為最佳。記得某作家描寫外蒙草原大自然生物多樣性的情景:“腳踏上那兒的草地,就會感到踩在厚厚的一堆活的物質上。要是仔細觀察你踩下的那個腳印,在那麼小的麵積上,我感覺就能聚集著上百種植物和昆蟲。那些豐富的物種糾纏在一起,生長得又密又厚,幾乎就沒有重樣的。有些蕨類、灌木什麼的,要上百年時間才能形成它們的根係。”這與排列成行的人工的防護林,綠茸茸的草地,齊整的莊稼不是一回事。社會也是如此。

作者在《一編書是帝王師》中說“如隻從前景來看,秦不如六國,漢不如秦,後麵的朝代,出人於五十步與百步之間,而且都不如漢。”有人或以為這是曆史退化論,其實作者是從社會越來越趨向絕對一元來立論的。春秋以來,士出多門,“關東六國的士人,半獨立於行政之外。他們的出身五花八門,收人來源,各自不同”。他們的思想理念,區別更大,這樣才出現諸子百家之學,才有持各種理念的學者遊走四方。秦始皇雖然用暴力結束了這種局麵,實行“以吏為師”,“打破了讀書人幹祿的常式”,這是一變。此變之後雖然不斷排斥和打壓除了法家以外的各個學派,但這“反倒可能促出一批自作主張者”。讀書人遊離於行政體係之外,也不完全是壞事。然而,它存在的時間很短暫,秦亡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