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寫在曆史的邊上——讀《中國好人》(2 / 2)

漢武帝實施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實行“以師為吏”,實現了使紳士與儒生合二而一。這更是一大變,此變決定以後兩千多年的思想格局。在後人看來,這是最合理不過的事,因為它符合“選賢任能”的正確理念。當這種製度,包括科舉製度初傳至歐洲時,許多學者大為驚訝,認為中國真了不起,很早就實行了柏拉圖所幻想的哲學家治國。人們在讚美它時忽略了由於官員都出於儒生,儒生哪能與哲學家畫等號。由於官員的頭腦都是用一種材料製成的,社會缺少了差別,沒有多元,社會隻是循環,很少有異動,並使得“儒家的缺陷,成為全社會的缺陷”。

儒家缺陷最明顯的是“對物理世界的知識,幾乎沒有興趣,對靈魂的問題也不大關心”。世界上,有兩種事物“最值得也最能促使人動腦筋,一個是廣不可測的世界,一個是深不可及的內心”。而儒家關心的不#出人倫世界。他們重善惡不重是非,甚至用善惡混淆是非;倡導仁,忽視智〈道家甚至反智〉,即使談“智”,也是去理解“善”的“智”,而非探索未知的智。

如果說,原始儒家思想還有些活絡的話,“獨尊”以後,越來越僵化。“獨尊”實際上害了儒家,這就像沒有監督的權力會走上絕對腐化一樣,被樹為絕對權威的儒家則走向了僵化。當“獨尊”的思想權威與人間皇帝權威結合的時候,就發生了一幕充斥笑料的“悲劇”一“王莽革新”。王莽從皇親、為輔弼,最後篡位做了皇帝,論者每每說他虛偽,所謂“周公恐懼流言後,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複誰知”,說他是個野心家。其實,我讚成刀爾登對王莽的評價,說他是儒生本色,“他當皇帝,一半是迷醉權力,一半還是因為攢了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抱負,施展不開,看著劉家的政治不耐煩,忍不住赤膊上陣,先是想當周公,後來就要當堯舜了”。“當皇帝後,他一板一眼,按照儒家思想,托古改製”。王莽當了有絕對權力的皇帝,還是被儒生捧上天的“聖人皇帝”,又一心一意按照聖人遺下的經典去辦事。權位、輿論、學理一把抓的王莽,其蓄積的威勢,可以想見。他想通過“公田口井土地國有”,“五均六筅政府操作經濟整頓天下,直奔大同”,實現儒家的最高理想。結果卻是身敗名裂,為天下笑。用作者的話說就是“百姓不仁,亦以聖人為芻狗”。可見就是溫和、中庸的儒家,堅執其中過度理想化的東西,再用強製的手段去執行,其害不可勝計。儒家創始者談大同,隻是把它作為社會的原始正義坐標來解讀,用以批判社會和人性中的種種問題,並作為推行自己價值觀——“仁政”(其極限也就是“小康”)的思想支撐,並未打算直接去實行,孔孟都是很現實的人。

從這些經驗教訓來看,作者說的“讀書人治理社會,對社會或許不錯,對讀書人自己就不太妙,長久來看,則對誰都不妙。秦朝以吏為師,自然膚淺,後來的以師為吏,遺患更大(《以師為吏》其原因就在於失去自然、多元,把本來應該是充滿創造性的讀書人,變成死氣沉沉的官僚和官僚的後備軍。漢代的察舉製度,隋以後的科舉製度都是以製度來配合和鞏固這個傳統的。至今廢科舉巳經一百年了,但曆史的慣性仍在起作用。”

本來知識應該成為生產力,但過度關注日常倫理,不太關心生產和經濟的儒家,很難成為生產和經濟的助力。前麵說到《中國經濟史》,其中談到“兩千年來,中國經濟之所以有些微的曲線增長,主要是由於人類求生存的基本動機”,實際上“中國自漢武帝以後,其大環境並不適於經濟發展,尤以大一統時期為然”。所謂“不適於”包括很多,作為統治意識形態的儒家思想也是。儒家沒有為經濟的大發展創造條件。這不僅表現在“經濟製度的建構與經濟政策的製定上”,儒家很少作為,更體現在深層次的對未知的探索、對科學技術儒家也少興趣上。可見治經濟史者與讀史者對儒家作用得出一致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