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自奉甚儉,從來沒有特意為自己添購一樣物品,連飛機上、餐廳裏供應的紙巾,我都一用再用,舍不得丟棄,但是我卻喜歡購買紀念品送人,給人歡喜。有一回,徒眾問我為什麼口袋鼓鼓的,我往裏麵一探,竟然掏出一疊厚厚的紙巾,此後,每次出訪,徒眾都笑稱我的口袋是專門用來“帶美金出去,帶紙巾回來”。
今春我返鄉探母,在南京往上海的火車內,遇到一對新婚夫婦,他們向我問好,我拿出身上送人剩餘的僅有的一隻金戒指,與他們結緣,隻見他們那種歡喜雀躍的樣子,讓早春的寒冷,似乎也為之一掃而空,使我不禁想起三十七年以前的一段往事。
那時晶體管收音機才剛剛上市,價值不菲,我有緣蒙受饋贈,令大家羨慕不已。隔天,一名信徒來普門精舍禮佛,看到這台小巧的晶體管收音機,便借來把玩,我見他愛不釋手,當下就決定送給他,他一臉錯愕驚喜的模樣,至今回憶起來,曆曆在目,令人難忘。
所以,我深深感到“歡喜”實在是人間最寶貴的財寶!一個人縱使是富甲天下,地位崇高,一旦失去了歡喜,人生還有什麼意義?而惟有喜舍結緣,我們才能共同享有這份人間至寶。
經雲:“若為樂故施,後必得安樂。”於此得到明證。因此,我不但自己廣結善緣,也樂於促成別人的布施。我在佛光山設置慈悲基金會,為十方代募善款,統籌計劃,捐助各項慈善事業。我也曾經兩次派人為曹仲植先生送款到江蘇金山寺,滿其所願。佛光山在海外建寺,我雖有意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但是終究拗不過當地人的好意,故而從善如流,由大家共襄盛舉,凡此都是為了想將歡喜布滿人間。
年少時,曾在經典中讀到普賢菩薩恒順眾生,須菩提不逆人意,自忖雖無上善根器,但願勤行效法,數十年以後的今天,自認也有少分相應。多少年來,弟子們找我解決困難,我未曾辭卻;各單位請我前往巡視,我也無不從命;甚至對於晚輩的善心好意,盡管心中不以為然,我也寧己受苦,未曾說破。
記得多年以前,侍者看到我的羅漢鞋已經破舊,而且容易進水,好意買了一雙新的布鞋給我,但是尺寸太小。我為了不讓他難過,隻好每天穿著忍痛走路,直到穿得腳踝皮破血流為止。
近幾年來,我常趁各地弘法之便,前往別分院巡視,弟子們為我準備的飲食,有炸的、黏的、甜的、酸的,有照食譜做成的,有從素食館裏拿來的,雖然不合胃口,但是看到弟子們那麼用心地準備了一桌,也不忍苛責,所以都很耐心地吃完。
過去每逢生日那天,想到母親當年生育的痛苦,不免悲惻,所以目睹徒眾們為我張羅慶祝,反而心中不喜,因此總是拂袖而去。直到六十六歲那年,忽然想到人不是隻為自己而活,我應該給好意來山祝壽的信徒一些歡喜,因此立即改變主意,邀請千餘名六十六歲的信徒歡聚一堂,以酥酡妙味熱忱款待,並且為他們開示佛法,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法喜之樂勝於世俗之樂”,但看壽星們感動得喜極而泣,不忍離去,我深深地體會到:真正的歡喜,是要在眾生身上求得;真正的歡喜,是從真理中發覺內心的寶藏。
佛教說:“生死一如。”我們在生時固然要將歡喜布滿人間,死後又未嚐不可呢?數年前,我率領弟子們簽下捐贈器官的遺囑,希望自己百年以後,還能廢物利用,遺愛人間。多年以來,我在奔波弘法之餘,利用片段時間著書立說,無非也是想借此將畢生處世經驗與修行心得公諸社會大眾,為後輩子孫指引正路。
我一生致力於散播歡喜,自己也從中獲益甚多。近來,天下文化出版公司將我過去幾年來的日記取其精華,重編成上、下兩冊,並且將書名定為“歡喜人間”,簡短的四個字,道盡我畢生的歡喜哲學,也說明了人間應該是歡喜自在的。
今日的社會爾虞我詐,暴力充斥,這些都是由於人類的心靈枯竭,以致於不能將人性中最尊貴的歡喜心展現出來。因此,對於到處可見的亂象惡習,我們與其痛心疾首,倒不如平心靜氣地自我期許:從今天開始,盡一己之力,將歡喜布滿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