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三節(2 / 3)

駱英起身離案,來到帳簾旁,看著漫天飛雪暗暗發愁,忽然見遠處幾座新墳,墳前拓跋朱竟然還默默地跪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歐陽踏雪見他出神,來到他身邊一看,不免也是一陣淒然,“朱兒也怪可憐的,咱們去看看她罷?”駱英道:“你去罷,我就不去了。”便解下自己的貂皮大氅給她係上。趙娉婷過來道:“我也去勸勸她。”兩女一起出了汗帳。

母親墳前,拓跋朱也不哭,隻是那麼怔怔的跪著,雪婷兩女過來,還沒張口說話,拓跋朱便先道:“踏雪姐姐,婷兒姐姐,你們回去罷,我想多陪一會兒我娘。”趙娉婷道:“朱兒妹子,幾個月前我父王受韓封蠱惑,謀反不成,累的我娘也—好妹子,一切都會過去的,你是個英武豪放的好姑娘,我相信你。”正說著,卻聽不遠的一座帳篷裏傳來幾聲女子的驚呼,還有拓跋玄滿是淫邪之意的大笑,拓跋朱道:“那些都是反對他的部族頭領的愛妾女兒,他早把娘和我都忘了。”歐陽踏雪解下駱英的貂皮大氅給她披上,“好妹子,不怕,王爺不是負心薄幸的小人,他心裏有你,我們也早認下了你這個好妹子。”拓跋朱忍不住起來投進他懷,“踏雪姐姐,”放聲哭了起來。

兩女有柔聲勸慰幾句,領她一起回了汗帳,歐陽踏雪把駱英拉到一邊:“英兒,朱兒也挺可憐的,再說你和她已有夫妻之實,你既然納了婉棠,索性就連她也一並納了,你說呢?”駱英笑道:“你倒真大度,其實這丫頭一點也不漂亮,又沒個禮數教養,不過既然娘娘下了懿旨,小王遵從便是。”歐陽踏雪知他雖是說笑,卻也是實情,便嫣然一笑,“我就知道,王爺一定會答應的。”便拉著他回到幾女身邊,說了喜訊。拓跋朱悲傷之餘終於得償所願,也著實從心底裏喜歡,駱英又為當日口不擇言給她賠了罪,拓跋朱忙道:“王爺言重了,都是朱兒不好。”駱英就問:“那你還殺不殺我這幾個老婆呀?”幾女一聽,都想起了跟她初遇時的光景,拓跋朱臉上一紅,下拜賠罪道:“王爺,四位娘娘,請恕拓跋朱魯莽,我這廂—”還沒說完,駱英雙手扶起,“我說句笑話罷了,都是一家人,哪來那麼多罪過啊。”

因為拓跋朱剛剛喪母,駱英便沒有讓她留下侍寢,幾女一起把她送到細封穹野帳內居住。

晚上,夫妻五人歡娛罷,那幾女很快睡熟了,駱英悄悄跟歐陽踏雪道:“雪兒,要不是你,我是不會要拓跋朱的。”歐陽踏雪道:“我知道,算我欠你個人情,還不行麼?”駱英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你還不是為我好麼?其實朱兒也有一樣好,”歐陽踏雪道:“什麼?”駱英道:“屁股大,我不用收著。”歐陽踏雪笑嗔:“沒羞,誰讓你的那麼老長了?”

轉過天來,雪下的果然更大了,拓跋玄挑了不少年輕貌美的少女來給駱英跳舞,他也拉來女兒跟細封瀚海父女陪著一起喝酒賞看。駱英卻沒有心思看這些,隻是他剛一皺眉,拓跋玄就把獻舞的少女打罵一通,外麵大雪也沒一刻停歇,駱英也隻得跟著看看以解氣悶。

大雪一下就是十多天不停,別說回汴梁,就是出賬解個手兒都費勁,駱英就問細封穹野:“妹子,你在草原上住得最久,依你看這雪得什麼時候能停啊?”細封穹野笑道:“這個我也說不好,不過就算停了,積雪也不會融化,過幾天還會再下,來年二三月也未必化得幹淨,沒準兒兩位小王爺都要在草原上降生呢。”

駱英聽了,不由得更是氣悶。

正如細封穹野所言,大雪下了停,停了又下,直到轉過年來三月方才融化幹淨,不過此時雪婷二女已經大腹便便,駱英又哪裏舍得讓她們再過那索橋石棧、經那車馬顛簸之苦?便也隻得在草原上等著孩兒降生。

數月間,細封瀚海相助拓跋玄重整舊部,四月春來,草原上草青水碧,馬駿羊肥,牧人歌聲此起彼伏,好不興旺。拓跋朱守孝過了三月之期,拓跋玄跟駱英商量過,便著手召集各部首領準備嫁女儀式。

拓跋玄此時乃是大大小小數十個部落的首領,大汗嫁女,各部首領盡皆前來致賀,送的禮品堆滿了十餘座帳篷,良馬牛羊不計其數。大婚當日,更是從早晨熱鬧到晚上,青稞酒喝了無數壇,肥羊宰殺無數隻,羌族歌舞響徹整個草原。

駱英跟新婚妻子坐在嶽父身旁,卻隻是不放心歐陽踏雪跟趙娉婷,哪來心思看歌舞?

晚上,拓跋玄便把自己的新汗帳給女兒女婿當新房,展玉顏楊婉棠則留在舊汗帳照顧雪婷二女,讓拓跋朱一人專享新婚之夜。

新房裏,駱英看嶽父這間大帳更加金碧輝煌,紅木書案,虎皮黃金座椅,案上黑金汗印,虎符寶劍,案前還多了九級台階。駱英看罷笑道:“咱爹這是想給女婿來個下馬威啊。”拓跋朱道:“不是,這是爹爹跟那些部落的首領們商議軍機政事的地方,爹爹說他過去就是對那些首領們太過和善,他們才敢起兵造反,往後他要加倍嚴厲的統禦他們。爹爹每天坐在這裏可威風呢,王爺,你也上去坐坐罷。”駱英搖搖頭道:“算了,我可不想再坐這把虎皮座椅。”忽然心下一動,看看案上那把雙手劍,過去拿了拔出來一看,果然是加了玄鐵打造的利刃,就問:“咱爹是不是認識一個姓韓的朋友?”拓跋朱搖搖頭:“爹爹從不許我們女人過問族內之事,他跟什麼人交朋友,我也不知道。對了,爹說有禮物給你。”拉著他來到虎嘯山河的屏風後,指著床上一個錦盒道:“打開看看。”駱英打開錦盒一看,就是一驚:隻見裏麵是一件疊著的褶黃袍,一條白玉帶,心下暗道:“難道他也想造反當皇帝?”卻聽拓跋朱道:“這是爹爹剛當大汗時候穿的袍子,那幫反賊殺了我那些哥哥弟弟,他也隻有把汗位傳給女婿了。”駱英道:“我是漢人,哪能做你們的大汗,再說我還得陪著雪兒呢。”說著就把錦盒蓋好,“還是讓他老人家另請高明罷。”拓跋朱笑道:“我還以為你會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上,卻原來你也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駱英道:“誰說我要做皇上了?你都知道些什麼?”拓跋朱趕緊道:“什麼呀?大汗不就跟皇上一樣麼?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駱英看她顯然言不由衷,再問拓跋朱卻什麼也也不說了。

洞房花燭,少女已不是初夜,再加之“屁股大”,駱英不用收著,兩人都弄了個酣暢淋漓。歡娛罷,拓跋朱很快睡熟了,駱英卻怎麼也睡不著,悄悄起身披衣溜出來回了舊汗帳。歐陽踏雪都要睡著了,見他忽然摸進來,也嚇了一跳:“王爺,你不好好陪著朱兒妹子,回來幹什麼?”駱英道:“雪兒,咱們的包袱有人動過沒有?你好好想想。”歐陽踏雪一看他神色鄭重,先伸手摸摸枕頭,確認傳國玉璽還在,便回想了一下,“那幾天野兒妹子老纏著我們,還有那天晚上,我看見她跟他爹吵,好像是她爹讓她做什麼,她不大樂意。”駱英便道:“肯定是她,拓跋玄跟細封瀚海都認識韓封,看見咱們使秦王劍,就猜到傳國玉璽也在咱們手上,他們倆不方便接近你,就讓野兒來查看咱們的包袱。”歐陽踏雪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那天早上我們四個一起去解手兒,回來野兒就在車上。你說他們會來搶麼?”駱英笑道:“他們倆不過是小小的羌人頭領,搶傳國玉璽幹什麼?我倒不怕他們搶,就怕他們逼著咱們給他們打天下。”歐陽踏雪道:“那你說怎麼辦?”駱英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等你和婷兒生下兒子做完月子,咱們就回汴梁,我索性把這個王爺也辭了,陪你回茉花村過咱們的小日子,你說好不?”歐陽踏雪道:“好倒是好,就怕你舍不得。”駱英道:“那怎麼會?隻要有你陪著我,就是讓我當玉皇大帝我都不幹。來,讓我好好嘴兒一個。”

親熱一番,歐陽踏雪還是勸他回了拓跋朱的洞房。

又過了四個月,已是夏末秋初,雪婷兩女終於先後各產下一個男嬰,按著夫妻倆事先的約定,歐陽踏雪的孩兒隨外祖姓,複姓歐陽,單名一個“麟”字,替歐陽春延續香火。壽王雖然也未留下子嗣,然而趙姓皇室人丁眾多,趙娉婷的孩兒便隨父姓駱,拓跋玄跟細封瀚海都很喜歡這個“外孫”,有空就來爭著搶著抱,還一起給取名叫承乾,自然是希望駱英做李世民。駱英沒好意思拒絕,卻給孩子取了個小名兒叫愛雪,自也是跟兩位老人家表明自己心意。趙娉婷有些不樂意,駱英卻道:“沒啥,按我們那時候的說法,男孩兒取個女孩兒名兒好養活,再說反正是小名兒,隻是咱們做爹媽的叫,挺好挺好。”

又過了一月,兩女坐滿月子,駱英就要走,兩個“姥爺”卻無論如何不放,拓跋玄又新納了數十妃子,細封瀚海也納了十幾個,兩人堅持讓外孫在“姥姥家”過“百歲”。

兩位夫人懷孕的時候,駱英幾乎每一刻都不離左右,這時兩人也做完了月子,孩子有侍女奶媽哄著,拓跋玄就讓拓跋朱帶領,夫妻六人到處遊玩散心。

秋高草長,正是縱馬打獵的好時候,駱英最善騎射,隻是當初愛馬什伐赤讓人送回了大宋軍營。拓跋玄卻挑了一百匹最好的山丹馬送給女婿,還給他三根他自己珍藏的大宋得來的白蠟木製成的套馬杆,“焉支山就是咱們家,草原上的馬你隨便套。”

這天傍晚,眾人又遊玩一天,已經到了焉支山下,眼看夕陽泛紅,駱英便隨口誦道:“‘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啊。”看看愛妻歐陽踏雪,心道:幸好雪兒當初是小性兒跟我一塊兒來了,要不然我現在可就得尋死去了。歐陽踏雪自然知道他心思,微微一笑:你知道就好。

旁邊拓跋玄卻道:“英兒所言甚是,男人大丈夫頂天立地,就應該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威風赫赫,青史留名,才不枉來世間走一遭。”細封瀚海也道:“當今天下四分五裂,‘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應該有個英主明君出來一統天下了。英兒,你說是麼?”駱英笑笑道:“細封叔父所言甚是,相信用不了多久,這位草原上的明主就該出世了。”他所說自然是後世的成吉思汗,細封瀚海聽了,卻不由得心下一凜,怔怔的出了神。

細封穹野忽然道:“朱姐姐,把你的野兔給我兩隻,我回去烤著吃。”拓跋朱忽然一陣嘔,策馬到一邊,卻沒吐出什麼。又回來把馬上五六隻野兔都扔給她:“都給你罷。”

歐陽踏雪過來道:“朱兒,手腕給我。”拓跋朱伸過手腕,歐陽踏雪一搭脈,便笑著對拓跋玄道:“恭喜大汗,要做姥爺了。”拓跋玄自然大喜:“當真?”對身後侍從道:“傳令下去,晚上朕要大宴群臣。”

轉過天來,拓跋玄讓女兒在帳內靜養,自己領駱英夫妻和細封瀚海父女上焉支山遊玩。

焉支山南北寬四十餘裏,東西長六十餘裏,層巒疊嶂,山下溝壑縱橫,清泉淙淙;腹地常有獐、鹿、獾羊出沒其間;峽穀兩側崇山峭直,奇石岩岩。一行人上午遊玩了幾座山峰,亦打得不少獵物,晌午在林間歇息夠了,下午又登上了主峰—毛帽山。

其實正是仲秋時節,又當夕陽泛紅,抬頭藍天如洗,遠眺鬆濤如海,懸崖上山花如火,眾人看罷,無不心曠神怡,拓跋玄大聲吟道:

“雖居焉支山,莫到溯雪寒。

婦女馬上笑,顏如赫玉盤。

翻飛射鳥獸,花月醉雕鞍。”

駱英知道這是李白的詩,細一尋思,便覺得寫的果然是好。拓跋玄又把馬鞭一指劃,“英兒,你看看,父汗這江山如何?”

駱英本來正看得心醉,聽了這句,不禁大是掃興,卻也沒反駁,隻道:“很好。不過我也聽過這麼兩句詩:‘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奪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歐陽踏雪道:“這是漢朝時匈奴人被霍去病打敗時所唱的歌兒,胡漢交戰,漢人常被胡人侵擾擄掠,可一旦胡人戰敗,老百姓所受戰禍一點也不比漢人少。”駱英道:“佛說:‘眾生平等’,胡人漢人,都是一般,打來打去的又有啥意思?大家好好地和平相處多好。但願父汗多行善舉,少動幹戈,做一個萬民稱頌的好大汗。”拓跋玄怔了一會兒,哈哈一笑,“傻孩子,這大好河山,都是你的啊,父汗年歲大了,又無子嗣,這天下之主,自然非你莫屬。”駱英本待要再勸說幾句,拓跋玄卻道:“下山罷。明天咱們再上祁連山玩玩兒。”

轉過天來,駱英剛剛醒來,就覺得杏香味撲鼻,又聽身下馬蹄聲響,睜眼一看,自己跟妻子孩兒果然都已經在馬車上了。駱英撩車簾一看駕車的竟是細封瀚海,就隱約猜到幾分,“叔父,咱這是去哪兒啊?”果然細封瀚海便道:“跟我回去和野兒完婚啊?王爺別是樂不思蜀了罷。”駱英道:“沒有,隻是咱們怎麼也得跟我嶽丈說一聲罷。”細封瀚海道:“說什麼?我好不容易把老二誑出去,咱們還是走快些。”

話雖如此說,他卻不善掌鞭趕車,駱英起身出來道:“叔父,我來罷。”接過碧竹大鞭,趕車疾行。

駱英本來心裏盼著回汴梁,隻是馬車兩邊的草原羊群不住映入眼簾,早就聽慣了的山歌牧歌在耳邊回蕩,忽然間竟覺得有些舍不得,心裏暗暗盤算,自打回到大宋,倒是在這大草原上呆的最長,又想,要是嶽丈不興刀兵,在這兒過一輩子也挺好。

正出神,細封穹野忽然策馬跟上來,道:“拓跋部什麼都好,就是冬天雪太大。”駱英一想倒也是,就隨口問:“你家雪大麼?”細封穹野道:“這就得看王爺喜歡了,王爺要大便大,要小變小。”駱英笑道:“傻丫頭,你當我是老天爺啊。”細封穹野一笑:“知道你還問我。”駱英一揚鞭,她趕緊策馬跑開了。

一行人一路向東行進,過了狼山、烏拉山南麓,大青山、官山與灰騰梁山之南廣袤無垠的大草原,就是細封部族眾所居之地,不過據細封穹野說,本來他們部落生活在大宋陝西路之北,與西夏國臨近,因不堪大宋每年無休止的征收軍馬歲貢,她父汗才率部北來,與居住在這裏的汪古部一起居住,一直以來倒也相安無事。

大草原上,駱英趕起四匹駿馬拉著的大車,跟細封瀚海父女兩騎相竟疾馳,其實天高雲淡,涼爽的秋風在耳邊呼嘯,草原上草盛羊肥,牧民歌聲遙相呼應,駱英不由得也想起了那首《敕勒歌》,便朗聲誦道:

“敕勒川,

陰山下。

天似穹廬,

籠蓋四野。

天蒼蒼,

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細封瀚海哈哈大笑:“王爺,我這大草原比拓跋部那邊又如何?”駱英道:“都很好啊。”細封瀚海跟女兒說了幾句,細封穹野卻一言不發,後來索性紅著臉策馬先跑了,細封瀚海歎了口氣,又大聲問:“王爺,那你看我這女兒又如何?”駱英一聽便明其意:細封穹野對兒女之事遠沒有拓跋朱那般放得開,老父著急,親口替女兒提親來了。再看看細封穹野,比拓跋朱要漂亮,性兒也更討人喜歡,一時豪氣大發,便笑著道:“也很好啊,小婿先行謝過嶽父大人。”細封瀚海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好小子,你倒答應的真痛快。就不怕惹王妃娘娘不高興了麼?”駱英看看歐陽踏雪,頗覺方才出言不妥,歐陽踏雪卻大聲道:“自古道‘夫為妻綱’,既是王爺喜歡,盡管娶納便是,臣妾有怎敢有異議?”駱英知道她是說給細封瀚海聽,卻還是道:“別人是夫為妻綱,咱家是夫妻平等,我就是娶再多妻妾,也不會少疼愛雪兒半分。”歐陽踏雪道:“我知道。你累不累?”駱英道:“不累。”歐陽踏雪道:“那我也想趕會兒過過癮。”駱英一笑:“好。”就把大鞭交在她手,又輕輕抱她進了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