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又走出十數裏,遠遠地望見草原上一座挨一座的帳篷,細封瀚海抬鞭一指:“王爺,到了。”細封穹野早催馬跑過去,一邊大呼:“娘,娘,野兒回來啦。”沒過一會兒,又催馬返了回來,“爹爹,宋狗又來搶馬殺人了。”細封瀚海大驚道:“快走。”便跟女兒催馬先行。
駱英也把上大鞭,把馬車趕得飛快,再走近些,卻見草原上果然有人在廝殺,一方是細封瀚海的羌人族眾,另一方卻竟然真是漢人,把羌人驅得四散奔逃,每殺一人,都要下馬割下頭顱,又有人去草原上搶馬,便聽細封瀚海大怒罵道:“殺不盡的宋狗,都給我拿命來!”抽出彎刀呼喝著衝殺過去
羌人這邊有一個女子策馬執劍,指揮一路部眾作戰,另一路則護著老弱婦孺往這邊撤過來。細封瀚海父女各執刀劍,衝到女子身邊,“野兒,保護你娘,我去宰那幫畜牲。”
這邊駱英也道:“雪兒,把神龍劍給我。”歐陽踏雪道:“英兒,他們是宋軍啊。”駱英道:“這樣的混賬軍隊,有不如無。”歐陽踏雪便遞過神龍劍,駱英一聲呼哨,叫回前麵自己馴熟的一匹山丹馬,飛身騎上,一邊摘下馬上椆木大槍,連聲催促,衝殺過去,或挑或劈,片刻之間便把數十宋軍斬落馬下。
那宋軍軍官並未參戰,正摟抱一個剛搶來的羌人少女,看見駱英,驚訝之餘剛要呼叫,駱英大槍已經到了,一槍刺中頜下,斜向後挑離馬鞍,高高舉在了半空。
這幫宋人軍隊卻很是怯戰,一看駱英如此神勇,主帥這般慘死,紛紛撥馬便跑,駱英想要追,細封瀚海卻道:“王爺,算了,饒他們去罷。”駱英哪裏肯聽,歐陽踏雪叫他道:“英兒,”輕輕搖搖頭,駱英才沒有追過去。細封瀚海下馬跟夫人女兒巡視族眾,發現隻有十幾個人陣亡,幾個人受了點輕傷,女人孩子們都平安無事,牛羊馬匹一點也沒少。再看看那幾千宋軍逃走卷起的一路煙塵,不由得一陣後怕。駱英把神龍劍擦拭幹淨,交給歐陽踏雪,就見方才那少女怯怯的走到他馬前,抬頭細細打量駱英,駱英再一看,隻見她竟然生得極是漂亮,不過衣服頭飾有些淩亂,便柔聲撫慰道:“小姑娘,不用怕,快找爸爸媽媽去罷。”少女卻沒有聽懂,俏臉兒一紅,低頭轉身跑開了。
細封瀚海跟夫人女兒一起過來拜謝駱英,駱英自然連連謙遜,又問:“這幫畜牲為什麼要搶咱們的馬?”細封瀚海聽他如此說,不由得一喜,躬身回道:“王爺有所不知,大宋每年都要向我們征收戰馬歲貢,一旦交不出,便誣我們是反叛,大肆殺戮,我便是為此才率部北遷,卻沒想到這幫畜牲竟然還是不肯放過,今日要不是王駕千歲,細封部恐怕就要被他們滅族了。”
駱英不禁勃然大怒:“什麼東西,有本事跟大遼西夏打去啊,打不過強的,就來欺負弱的,真他媽丟人現眼。這樣的軍隊,跟山賊土匪又有什麼區別,不如都殺了幹淨。”
細封瀚海勸了幾句,一家人把駱英夫妻讓進汗帳,賓主落座,有侍女獻上奶茶,主客相談甚歡。
晚上,遠近十幾個部落的首領族眾都趕了來,草原上升起篝火,上千人圍攏一大圈,彼此說說笑笑,尤其是年輕人,個個都很高興。
有人把細封瀚海的虎皮座椅搬來,細封瀚海讓駱英坐最上首,駱英百般推辭不過,隻得拉著歐陽踏雪坐了上去。
他幾人剛剛落座,就見各部族三十餘老者領先到場中邊唱邊跳起舞來,細封穹野被父親安排坐在駱英身邊,這時便給駱英介紹:“王爺,這叫仁木那聳瓦,是我們歡迎最尊貴的客人才跳的舞。”駱英點點頭,他不懂羌語,便笑著跟老人們點頭示謝。
老人們跳完,各自回座,細封瀚海座旁一位白發老者又領先大聲唱了起來,眾老者跟著唱,一會兒所有羌人都跟著齊唱,細封穹野道:“這是祝酒歌。”歌聲裏便有侍女獻上一壇未啟封的酒,紅木托盤上數根碧綠的竹管,駱英就是一愣,細封瀚海笑道:“王爺,品嚐品嚐我們的咂酒。”侍女輕輕跪在案邊,把一根竹管輕輕紮進酒壇,這邊管口兒跪獻客人,駱英接過吸了一口,還是青稞酒,不過多了股淡淡的竹子清香,心道:“這法兒倒挺好。”侍女又紮了幾根竹管,一一遞給他五位夫人,歐陽踏雪倒沒事,趙娉婷幾女都輕輕告了罪,夫妻六人一起品嚐起來,細封瀚海跟族裏幾個最為年長且有威望的老者同坐一案,共咂一壇,各個部族的首領們也品了起來。餘下人皆是十餘人或二三十人共咂一壇。篝火旁少女們載歌載舞,駱英便放下竹管,看了起來,又見男子們隻是低頭咂酒,少看歌舞,心下便暗暗道:“這法兒倒真不賴,省得男人們亂看。”
少女們舞罷幾曲,便見一個青年男子進到篝火旁邊唱邊跳起來,一邊看著對麵一個少女,他唱了幾句,那少女起身和了幾句,兩人便手拉手坐在了一起,駱英心道:“就這麼好上了啊?難道連父母也不稟報了麼?”卻見又有幾對兒唱著歌兒好上了,駱英就看了細封穹野一眼,心道:“你怎麼不去唱幾句?”又一想自己不會羌語,她不唱也好。
便又見細封瀚海膝上一個少女起身進去,輕輕跳了起來,邊上眾人不由得一陣唏噓讚歎,駱英一看正是白天被他救下那個少女,“她也是大汗的女兒麼?看她不過十四五歲,難道也要急著找婆家了麼?”細封穹野道:“這是我的小妹子,叫其其格高娃,就是‘花兒般美麗’的意思,是父汗跟汪古部族長的女兒生的,他們都說她是我們大草原的第一美人兒,不知她看上了誰。”正好奇,就聽少女用漢語唱道:“大河流水小河喲清喲花兒納吉,不知小河兒節有多喲深喲節節馬兒舍;丟個石頭試深喲淺喲花兒納吉,唱個山歌兒節試哥喲心喲節節馬兒舍。”一邊唱一邊向駱英含情脈脈的看過來。
駱英趕緊道:“野兒,快把父親請過來。”卻不聽回答。轉頭一看細封穹野正雙目珠淚盈盈傷心欲絕,便輕輕握了握她手:“好妹子,放心,我絕不會負你。”起身來到細封瀚海座旁,細封瀚海笑著問:“王爺,我這個小女兒怎麼樣?他們都說她是草原上第一美人。”駱英道:“好是好,隻是我已經答應了野兒,又怎能再跟她好?”細封瀚海急道:“王爺,您要是拒絕,那無異於逼她去死。王爺,我們黨項族人並沒有漢人那些禮法規矩,讓她姐妹倆同侍一夫便是。”又抬手一指:“王爺你看,我那兩個妃子,就是姐妹,姐姐本是我哥哥的妻子,哥哥死後,她就按族裏的規矩做了我的妃子,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也很好啊。王爺忘了麼?遠古時舜帝就是娶了堯帝的一雙女兒,還留下一段湘妃竹的佳話呢。”
駱英看著嬌美純真的少女,這般眾目睽睽之下,自己真要拒絕了她,恐怕她真有個三長兩短也未可知。細封瀚海見他如此,便附到駱英耳邊教了他幾句歌詞。歐陽踏雪也過來輕輕勸他道:“王爺,快去罷。”駱英才起身來到少女身邊,輕輕拉起她手,按嶽父教的唱道:“太陽出來喜盈喲盈喲花兒納吉,叫聲阿妹兒節仔細喲聽喲節節馬兒舍;要學鬆樹萬年喲青喲花兒納吉,莫學花椒兒節黑了喲心喲節節馬兒舍。”
少女又喜又羞,駱英唱完,眾人一陣歡呼,駱英拉著她回到座旁,卻見細封穹野已經不在了,歐陽踏雪也讓出了虎皮座椅,駱英拉著少女一起坐下,問細封瀚海:“父汗,野兒呢?”細封瀚海道:“不用管她,一會兒我去跟她說去。”說完便回了自己位子。
駱英邊飲邊看,想起當初跟細封穹野和拓跋朱初遇,還覺得她倆服飾挺怪異,這大半年盡在草原上住,見得盡是羌族牧民少女,這時又見這些羌人唱歌跳舞,尤其少女們各個唱的那麼好聽,跳的那麼好看,每個人都是那麼高興,尤其膝上草原第一美人更是言笑靨靨,他便也挺高興,覺得她們的衣服也挺美,這些羌人也挺好。
三天後,細封瀚海也辦了一場盛大的嫁女儀式,隻是較之拓跋玄大為簡樸,各部頭領們也沒送那麼多禮,全族人在一起載歌載舞慶賀了一整天。
晚上,作為新房的帳篷裏,細封穹野跟小妹子並肩坐在床邊,駱英一看姐妹倆都是那麼漂亮,尤其是少女其其格高娃,簡直就如仙女下凡一般。駱英笑吟吟的看了多時,才走過來道:“兩位好夫人,你們可真美,又輕輕抬起少女下頜,“你的名字太長了,我就叫你‘花兒’罷。”少女卻沒聽懂,看看姐姐,細封穹野跟她解釋,少女很高興,連連點頭,又從懷裏掏出一個錦囊,從裏麵掏出兩根紅線,遞給駱英,駱英接過一看,卻是椆木大槍的幾絲紅纓,細封穹野看罷心道:怪不得,王爺救了她,她早就對王爺生情了。
駱英也挺感動高興,把紅纓裝回錦囊,放到一邊,抱起她親了親,待要解衣,少女卻指指細封穹野,道:“王爺,姐姐,姐姐。”駱英喜道:“好妹子,真懂事,沒關係,姐姐屁股大,待會兒我會好好疼她的。”當下把姐妹倆雙雙寬衣解帶,一起抱上了床……
新婚燕爾,又是秋季騎馬打獵的好時候,夫妻八人每日裏便是縱馬騎射,草原上麅子、野兔、青羊、盤羊應有盡有,山林裏畫眉百靈斑鳩每天清晨名叫婉轉,更有無數的石雞,美味不亞於東北山雞,駱英不僅自己跟愛妻歐陽踏雪射獵,也教會了那六女開深臂弓,細封瀚海有的是犀牛角作飾的好弓,因此八人每天都是滿載而歸。駱英也學會了不少羌人歌舞,白天也會跟牧民對唱,晚上跟族眾飲咂酒,載歌載舞,日子過得好得不能再好。七妹‘花兒’跟六女學會了不少漢話,美貌絕倫,嬌羞可愛,六個姐姐都很喜歡她,駱英更是格外疼愛,每天晚上都要先疼愛她,白天也是不離馬背臂彎,成了草原上最受人稱讚羨慕的一對兒。
這天細封瀚海閑來無事,也帶著最寵愛的妃子和十餘跟他們去打獵,一行人縱馬疾行,很快來到狼山腳下,駱英抬頭看看群山連綿,便道:“父汗,雪兒,咱們上山去玩玩罷。”細封瀚海點頭:“好罷。”便領先催馬上了山。到了半山腰,馬匹便上不去了,其時天將傍晚,夕陽泛紅,駱英看看山頂,頗覺遺憾,細封瀚海道:“咱們上去,就在山頂留宿,明天一早看看日出,如何?”眾女紛紛讚同,駱英便也欣然同意。
一行人把馬留在山腰吃草,步行登山,很快到了山頂。眾人登高遠望,本已下上的太陽又從新回到了眾人視野,但見夕陽紅醉,藍天下遠處依然群山連綿,似乎無窮無盡般。眾人一時盡皆看得癡了。
晚上,侍從們搭起簡易的帳篷,又找了山泉打來清水,生火燒熱,服侍細駱眾人洗罷手臉,又烤了青羊石雞、不知名的山禽敬獻大汗和駱英夫妻享用。吃喝罷,眾人就在山頂留宿,等著明天清晨看日出。
夜裏不知什麼時候,駱英忽聽帳外似有哭聲,不由得一愣,一看懷裏嬌妻花兒也甚是驚怕,睜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不敢睡,駱英就把雙臂緊了緊:“寶貝兒,不怕,有我呢。”她身後細封穹野道:“這山上每逢陰雨天便會有哭聲,老人們都說這是鬼哭。”駱英把臉一沉:“別瞎說,哪來的鬼。”卻聽那哭聲悲悲切切,真真的傳進耳朵,細封穹野又道:“我沒瞎說,早些年這裏打過仗,死了好多人,據說山下還有座萬人墳呢。”駱英倒有些信了,卻還是沉了臉道:“你小小年紀又知道什麼了?再瞎說我把你一個人趕出去。”又安慰嬌妻道:“花兒別怕,姐姐嚇唬你玩兒呢?”柔聲哄了一會兒,才把她哄睡了。
卻聽身後展玉顏輕輕歎了口氣,駱英就鬆開一臂回身問,“顏兒,怎麼了?展玉顏道:“我聽過一句詩‘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本來還不信,可王爺自打有了花兒,就把我們都忘了罷。”駱英笑道:“哪有啊,我每天不都是輪番跟你們挑地撒子兒麼?等過了年你也長大了,我也跟你生十個八個兒子。”展玉顏喜道:“王爺可要說話算話。”駱英看看她,道:“好顏兒,我這就讓你痛快了。”
第二天,雨還在下,自然也沒看成日出。細封瀚海跟愛妾過賬跟他們夫妻說話,細封穹野問起,細封瀚海卻歎了口氣,“唉,那是我的哭聲。”
眾人聽了都是一驚,細封瀚海又道:“自古以來黨項跟漢人之間就是戰多和少,二十年前更是打了好幾場大仗,最後我們打不過,便設計把宋軍引到這懸崖絕地來,逼得他們個個跳下懸崖自盡。不想那些族裏畜牲趁我重傷,一起串通好了,把我也打落懸崖,幸好山間有一顆古鬆,我掉在上麵,才沒被摔死,隻是萬丈懸崖峭壁,我又身受重傷,才止爬上十幾丈,就再也爬不動了,再想回古鬆上歇歇,也已不能。那天夜裏,也是這般下雨,我自知生還無望,就—”
“後半夜,我再也沒有力氣摳住石縫,眼看就要墜崖身亡,上麵卻垂下根繩子來,我趕緊抓過來拴在腰上,被人救了上來。”
“救我的人就是你們的大伯,楊繼嗣。當時他還是宋軍中的一個小卒,他也是被我們逼得跳下了懸崖,隻是他武功很好,用匕首鑿岩為孔,又爬了上來。他把我救上來,卻又拔出劍要殺我,說是要為叔叔弟弟報仇。我氣得怒問他:“你死了叔叔弟弟,我們便沒死人麼?你們漢人是人,我們黨項人就不是人麼?他聽了半晌沒說話,又跪著放聲大哭。”
“後來我們兩人就結拜成異性兄弟,發誓羌漢之間再不打仗。他還幫我平複反叛,重奪汗位。後來又先後結識了拓跋玄和楊文廣,我們四人又重新結拜了一次,不過我跟你大伯兩人,跟他倆又自不同。”
駱英聽著細雨裏的哭聲,心想:男人有淚不輕彈,父汗要不是真到了絕境,也不會如此痛哭失聲。又想起杜甫的詩,便輕輕誦道: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又想起八百年後兀自亂世,便重重歎了口氣:“唉,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天下太平啊。”
直到過了晌,天大放了晴,那哭聲才漸漸隱去,山上濕氣太重,眾人便決定先下山,改日再來看日出。
回到部落,遠遠的就見汗帳外一隊遼人,駱英一看為首一人正是北院太師,想起雪雁公主,心下便是一緊:“他來幹什麼?”眾人到了帳前,北院太師也不理細封瀚海,徑直到駱英馬前拜倒,見禮罷便哭訴道:“王爺,公主她,快不行了,大王和王妃娘娘也雙雙病倒,王爺快回去看看罷。”駱英也是一驚,“雁兒她,怎麼了?”北院太師道:“公主自打回到大遼,每日裏隻是思念王爺,這一年來茶飯不思,抑鬱成疾,前些日又受了風寒,我走的時候她都吐了血,能不能熬過這個月都很難說,王爺快跟小人回去,晚了隻怕連這最後一麵都見不上了。”
駱英聽罷,又急又羞:早知要娶這幾位妻子,不如當初就把她也娶了。心下歉疚,“我這就跟你回去。雪兒,我先行一步,你們幾個坐車,照顧好孩兒。”便連馬也沒下,領先往東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