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尚未說完,三人下馬,駱雪蝶接過那兩匹馬的韁繩,道:“爹,你回屋陪娘吧,明天再接著教我。”駱英點頭道:“好罷。”便跟楊燕兒先回了屋。
到了屋裏,楊燕兒先上炕鋪好了一個被窩兒,又下來要給駱英脫靴,駱英拉住她手,“燕兒,明天咱去看看佳怡她們,等我找到雪兒,你要不嫌棄我,我娶你,好麼?”楊燕兒有些不敢相信,一時間竟然沒說上話來,駱英一見她這副神情,便輕輕抱起她,“小蝶在門口呢,咱們先和衣睡一夜。”到炕邊把她放下,自己脫了靴子,也上了炕。
炕上隻有一副被褥,兩人同被共枕,彼此呼吸可聞,楊燕兒輕輕枕上他胸膛,“大帥爺,你當真會娶我麼?”駱英道:“會。燕兒,這些年,委屈你了。”楊燕兒道:“不委屈,有大帥爺這一句話,燕兒就是死也值了。”駱英把抱她的手臂緊了緊,“好妹子,睡罷。”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便見歐陽踏雪進屋來到床前,身上都是槍傷,臉上極盡哀怨之意,“英兒,我找得你好苦,我找得你好苦。”駱英一激靈,“雪兒!”睜開眼來,床前一個人也無,卻原來是場惡夢,駱英卻更擔心起來。卻聽楊燕兒輕輕道:“大帥爺,你還是去找雪兒罷。”駱英看看她,“你一直沒睡麼?”楊燕兒道:“我沒事,姐妹們在山裏也平安,那雪兒,你還是這就去找她吧。”駱英心下感動不已:“燕兒,謝謝你,謝謝……”輕輕放下她,下炕穿衣穿靴出屋,套好馬車牽出小院兒,趕上下山而去,心想:等找到雪兒,我們還回來,和燕兒小蝶進山去看她們,如果她們不嫌棄,我再娶她們為妻,再給女兒們都找個好人家,我們老夫妻們就在與世無爭的深山裏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天剛剛放亮,駱英便下了山,找了家客棧吃了些飯。從客棧剛出來,卻遠遠又見女兒駱雪蝶騎馬佩劍立在大道正中,一臉怒容:“爹,你當真要走麼?”駱英心生歉然:“小蝶,對不起,爹必須去找你踏雪姨娘,你娘她們在山裏很平安,你姨娘卻隨時都可能遇險,小蝶,你踏雪姨娘對爹恩重如山,爹不能丟下她一個人不管,你放心,等爹找到她,馬上就回來陪你們,行麼?”
駱雪蝶一時無語,駱英軟語求道:“好閨女,爹求求你,讓爹去,好麼?”駱雪蝶又沉吟片刻,道:“那,好吧。不過我也要跟你去。“駱英道:”你走了誰照顧你娘她們?“駱雪蝶道:“她們在山裏很安全,再說就算有危險,我們姐妹也保護不了她們,除非我能有爹的本事。”駱英點點頭,“好罷,你跟我去,我教你功夫,回來你再教給姐妹們。”駱雪蝶甚是歡喜:“哎,謝父帥。”下馬解了馬鞍放進車廂,又取出一副長套把馬套好,車轅上拔了大鞭子,“父帥請上車。”駱英坐上另一邊,駱雪蝶趕起大車,跳上車座兒,“爹,咱們上哪兒找踏雪姨娘啊?”駱英道:“先回北京,那兒要沒有就去汴梁。”駱雪蝶道:“是河南開封吧?”駱英點頭:“是。小蝶,你快些趕。”
青龍鎮,父女倆連驚龍山又都找尋了一遍,也不見歐陽踏雪的影子,眼見天色將晚,兩人又累又餓,駱英道:“小蝶,下山到鎮上找家客棧歇歇罷。”駱雪蝶卻道:“爹,我的錢花完了,你還有麼?”駱英身上沒帶錢,知道馬車上也沒有,便笑著搖搖頭,卻道:“別急,我知道哪兒有錢,跟我來。”拉著女兒來到前山廢墟,四下打量了一會兒,來到一段殘垣外的荒草旁,拔出神龍劍挖開黃土,挖了三四尺深,就露出了一個小鐵匣,駱英提出來打開,裏麵全都是金條珍珠,駱英道:“這是當年我埋在這兒的,幸好還在。”駱雪蝶還是頭一次看見這麼多金條,很是高興,解下外衣跟父親一起把金條珍珠都包了起來。
包完,卻見下麵露出一塊青石板來,駱雪蝶奇道:“爹,這是什麼?”駱英道:“牆基吧。”駱雪蝶道:“我看不象。”拔出腰間神龍劍掘開黃土,挖出五六尺遠,便現出一塊長條形的青石,前麵還有,下邊三麵也俱是青石,倒像一個極長的石匣,駱英摳住腳下這塊青石一邊,用力一掀,便見下麵果然是石匣,裏麵是把來粗柱狀的油布包袱,還有一套盔甲戰袍,駱英解開油布包下角,隻見裏麵還有一層錫紙,再打開,裏麵卻又是一段椆木,倒像是槍把,駱英心想:難道是椆木大槍?忙把整個包袱抽出石匣,打開油布錫紙,卻哪裏是椆木大槍,隻不過是椆木做把的一杆大鞭子罷了。駱英不免有些失望,駱雪蝶卻道:“我知道了,這就是師祖爺爺的衣冠塚啊,當年駱雲韓江那幫惡賊到處找尋也找不著,便是我外公也不知道,卻原來就在驚龍山上。”駱英也聽喬振南說起過衣冠塚,又看看這杆椆木做把的大鞭子,果然是非比尋常:六七尺長的椆木鞭把,七八尺長的竹篾鞭梃,鞭繩根處有拇指粗,一尺多長的鞭彩兒依然鮮紅豔麗,往梢漸細,鞭梢也不似熟牛皮,駱雪蝶也看了看,道:“爹,這是師祖爺爺的鞭子吧?”駱英點點頭,心道:怪不得師叔祖叫做長鞭將軍,原來他使的是這杆椆木大鞭,這大鞭子鞭杆子就趕上椆木大槍長了,再加上鞭繩兒,掄開就有三丈多,比椆木大槍還要長出一丈有餘,難怪老人家天下無敵。解開鞭繩兒剛想使兩鞭子,就聽身後腳步聲響,回頭看時,不由得大是一驚。
隻見來人也是一夥兒匪綹子,為首的一個老者坐著兩人抬的滑竿兒,駱英卻一眼就認出來這人就是當年驚龍山上的何四爺,又立刻想起當年那一幕幕往事,想起因為韓封的陷害,自己從驚龍王爺淪為階下囚,差一點就死在韓江那一劍之下……又想起韓封已經死在了八百多年前的大宋,韓江死在宋五手上,宋五又讓義父楊六爺給殺了,當年的五人也隻剩這位何四爺,當日為難自己,他並不在其中,想起他對自己的好處,便想過去見禮。
何四爺沒認出駱英,卻認識師父的兵器,見寶鞭落入敵手,不由得大是惶急,大聲喝道:“把鞭子放下,把劍譜交出來。”駱英一聽他要劍譜,不由得一陣心寒,“什麼劍譜?這裏沒有什麼劍譜。”何四爺冷笑一聲:“‘神龍禦劍何處覓,請問紫檀老大哥。’如今神龍禦劍和紫檀王鞭都已經失蹤多年,喬老兒這杆大鞭子是破解藏寶圖的唯一線索,識相的乖乖放下鞭子,四爺尚可饒你一命,要不然,哼哼,”
駱英聽他說出那兩句自己改過的詩,自然覺得好笑,聽他如此稱呼恩師,再想想他當年所作所為,不禁又大是惱火,看看他手下雖有七八十人,卻盡是使的大刀長矛,也就七八杆火槍,心下就有了底,“何四爺,劍譜我沒有,倒是有兩張藏寶圖,還有一方傳國玉璽,你想不想要啊?”何四爺一愣,“傳國玉璽?!在哪兒?”駱英便到車廂裏拿來包袱,扯開針線,取出傳國玉璽和藏寶圖,“何四爺,好好看看罷。”何四爺和手下眾人一看之下,無不驚得目瞪口呆,駱英把椆木大鞭揮出,一鞭就抽瞎了一個火槍手的兩隻眼睛,接著反手又是一鞭,又一個火槍手應聲而倒,眾人又是一驚:“喬、喬—”就在這一愣神兒的功夫,駱英已經揮出七八十鞭,把那般嘍囉兵全部放倒在地,何四爺也是一驚,回過神剛掏出槍,駱雪蝶早一槍揮射,正中何四爺右腕,駱雪蝶又使四槍,放倒四個抬滑竿的,何四爺摔在地上,“你不是駱老三!你到底是什麼人?”駱英除下皮帽,“何四叔,你看看我是什麼人?”
何四爺端詳好半天,“你,你是英兒?”駱英冷笑道:“虧你還記得我,老賊,受死罷。”便要掄起椆木大鞭,何四爺知道厲害,忙道:“且慢。英兒,當年在驚龍山上,我可對你不薄,”駱英道:“那又怎樣?青龍鎮死在你手上的百姓還少麼?今天我就要要為民除害,”何四爺一愣,忽然哈哈大笑,“小崽子,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還不是跟我一樣的紅胡子,你禍害的無辜百姓就比我少了麼?”駱英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當年,剛一出神,何四爺左手便伸進懷裏,又掏出把手槍來。駱英一看不好,知道揮鞭已然不及,便把左手食指伸出,卻聽邊上有人道:“父帥小心。”跟著砰的一聲槍響,何四爺左腕中彈,整隻左手都斷了下來,同時左麵頸下多了一個小洞,鮮血如箭般噴湧而出。
駱英轉頭一看,卻見旁邊一匹白馬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雙手端著一杆家造的土獵槍,槍管烏黑,棕褐色的槍托光滑如鏡,緊挨著少女白皙的桃腮,甚是好看。卻聽駱雪蝶喜道:“雪英姐姐,你怎麼來了?”馬上少女放下獵槍,點點頭,下馬來到駱英麵前,打量了一會兒,雙膝跪倒:“父帥在上,受女兒一拜。”就要磕頭。駱英趕緊雙手扶住:“好孩子,快起來。”扶起她打量片刻,“你叫雪英?”女孩兒點點頭。駱英又問:“你娘可是姓孟麼?”少女立刻珠淚盈盈,“父帥還記得我娘?”駱英道:“當然記得,你娘還好麼?”少女點點頭,“好,我娘跟外公在一起。”駱英奇道:“外公?”少女道:“就是長鞭將軍喬振南,當年驚龍山被張大帥攻破,我娘和韓瑤姨娘流落街頭,外祖他老人家見她們可憐,就收她們做了幹女兒,後來我娘和韓瑤姨娘生下我和雪瑩妹妹,外祖把我們送到幹爹身邊,就領她們找尋名醫治傷去了。”
這少女正是當年駱英和孟若蘭所生的女兒,喬振南給取名叫作駱雪英。駱英看看這個女兒,心下依然覺得歉疚,“好孩子,來,讓爹抱抱。”駱雪英過來,駱英把她輕輕摟進懷,“好孩子,爹對不起你,爹讓你受委屈了。”駱雪英道:“沒有啊,外公和幹爹對我都很好,幹爹經常跟我們說起父帥,讓我們以父帥為榜樣,幹一番救國救民的大事業。”駱英搖頭道:“你幹爹太抬舉我了,來來,讓爹好好看看。”扶起她,又看了多時,“好,好,真好。”
駱雪蝶過來問:“雪英姐姐,你怎麼知道我和父帥在這兒的呢?”駱雪英道:“幹爹讓我來接燕姨和你,燕姨讓我來拜見父帥,我一路打聽,又聽說何四領人上山,就猜父帥多半也在,就來了。”駱英點點頭,“幸好你來,要不爹可就要吃虧了。”駱雪英看看何四爺頸下的傷口,道:“父帥,您可別再取笑我了。像何四這樣的奸賊,就應該一槍崩了。當年驚龍山被張大帥攻破,他就領著一夥兒人令占山頭兒拉杆子起局,卻一點也不死改悔,反倒更變本加厲的禍害百姓,前幾年又投靠日本人做了漢奸,幹爹早就想除掉他,隻是念及香火之情,一再容忍。父帥,我殺了何四爺爺,您生我的氣了吧?”駱英笑道:“什麼何四爺爺?狗屁!你殺得好,本帥給你記大功一件。”駱雪英很是高興,“父帥不拘泥江湖道義,真好。父帥,您剛才那一指是什麼功夫啊?能教我麼?”駱英道:“當然能啊,我把我會的都教給你們。”駱雪英駱雪蝶俱是大喜下拜:“謝父帥。”駱英笑道:“好孩子,一家人還客氣什麼?快起來。”兩女一齊起身,駱雪英道:“父帥,咱們把外公的衣冠塚毀了吧?”駱英心想既然師叔祖還活著,自然就不能再留著這衣冠塚了。便點點頭道:“好罷。”駱雪英跟駱雪蝶一起過去,收拾了鎧甲,拿出來包好了放進車廂裏。駱英掀翻幾塊青石板,又看看何四的屍身,長歎了一聲,道:“人死如燈滅,當年他對我也還有些恩義,咱們把他們葬了罷。”兩女點點頭,三人拾了三杆長矛,把坑掘大些,兩女幫著把何四爺和那些死屍拖進坑裏埋了。
駱雪英看了會兒新墳頭兒,問父親:“爹爹,他們都說外公的劍譜裏藏著價值連城的寶藏,是真的麼?”駱英道:“我也隻是聽說,你見過外公麼?”駱雪英道:“見過啊,他老人家還教過我們姐妹槍法武功呢,隻是劍譜的事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跟我們說。”駱英道:“那寶藏的確是個禍害,你們不知道也好。咱們走罷。”駱雪英問:“爹爹,咱們去哪兒啊?”駱英道:“北平。你踏雪姨娘要是不在,咱就去開封。”駱雪蝶又問:“要是踏雪姨娘也不在開封呢?”駱英道:“那就去陝西,去拓跋部、細封部,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兩女相互看看,駱雪蝶道:“雪英姐姐,你和爹爹上車,還是我來掌鞭。”駱英又問駱雪英:“雪英,你不回你幹爹身邊麼?”駱雪英道:“現在山上也沒什麼事,我就和爹去,爹,你剛才那一指頭是什麼功夫啊?現在就教我吧?”駱英道:“那是六脈神劍,需要很深的內功修為,等晚上有空,我就教你們一些。”兩女都很高興,一起道了謝,駱雪蝶又取出一副長套,和駱雪英把她那匹馬也套上了馬車。
三人上了車,兩女挨坐在父親身邊,看他揮椆木大鞭輕輕策馬,不由得都出了神。
駱英著急找尋妻子,趕起大車如飛般往北京方向下去,直到天黑看不見路,才到一個鎮子上打尖住店。
如此曉行夜住,每天晚上駱英都把兩個女兒叫道自己屋,他已經知道兩人跟喬振南都學了一身好功夫,隻是礙於男女有別,喬振南並沒有傳給她們太多內功,駱英此時所學卻更勝出師叔祖甚多,便教了兩人更精深一些的易浸洗髓二經,又指點了一些槍法槍劍功夫。不過於駱喬劍譜,兩女所學卻比父親更詳盡,兩人也一一演練,駱英看了數遍便都會了,加上深湛的內功修為,每一招使出來都威力驚人,對師祖駱玉庭和師叔祖喬振南兩位老人家自是更加敬佩。兩女自然也是又驚又羨,駱英卻隻是又教了她們上卷劍譜的功夫,沒有再教授內功。
傳授罷功夫,兩女舍不得離開父親,便和衣臥在父親懷裏,駱英便給他們講述自己在大宋時候的事,尤其是和歐陽踏雪:“爹剛到大宋,身受重傷,是南俠展爺把我救到那家客棧,你踏雪姨娘照顧我,她說話是那麼好聽,我真想再聽她說幾句,就一句也好,哪怕是怨我恨我,就是罵我也好啊。可她總是那麼好,又怎麼會罵我呢?雪兒,你到底在哪兒啊?我想你,我想你!……”
十數日後,三人趕到京西古道王平口。駱英聽女兒說,才知道此時北京城已經改叫北平,也不再是京師重地,雖然如此,古道上卻還是如大清朝是那般,比之大宋時候繁華得多了。駱英自然沒心思看這些,隻是一心找尋至愛之人的身影。英蝶兩女也依父親所說幫著找尋,卻又哪裏找得著?
三人沿古道往南,經磨石口直到盧溝橋,也沒看見歐陽踏雪半點影子,駱雪蝶道:“爹,看來踏雪姨娘不在北平,咱們去開封罷。”駱英想了一會兒,卻道:“古道上人多眼雜,店鋪有那麼多,這樣,你們倆在這兒等我,我再回去找一遍。”駱雪英道:“那我們也回去,咱們把每一家鋪子都問問,千萬別當真錯過了。”駱雪蝶道:“好吧。”便磨過大車,“嘚兒,駕!”駱英看看兩個女兒,“雪英,小蝶,謝謝你們。爹趕罷。”
一路打探,回到王平口,依然一無所獲,駱雪英勸父親:“爹,你也別著急,說不定踏雪姨娘還沒趕到北平呢,咱們還是快到開封找她罷。”駱英點點頭,磨過大車又離開了王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