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障目之葉——成德之“六蔽”(一)(2 / 3)

我們究竟應該怎樣看待這段話語?為什麼小人隻有用利才能誘惑得住,用義來說服沒有用?因為小人靠利益活命,普通民眾也靠這個利生存,他們依於利而活命,所以就不忍舍棄,把利看得過重,你用利說服他,他就動。道德上的小人,隻是張大了人生之利,隻圖得利而不問義不義。君子就不一樣,“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擔待社會責任,承擔文化傳承的使命。這些價值,是他生命的意義所在,所以他會不惜代價去堅守,利欲不足以動其心,名位不足以移其誌。一切以義為依歸,這就叫做“喻於義”。小人可以為利而喪身,君子可以為“義”而舍命。孔子說:“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孟子也說:“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小人依利活命,無利小人不活;君子靠義安身,背義君子難存。這是“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稍深一層的含義。當然你在社會中呆得越久,體會越深,理解也就越深透。可是想更深切地體會,恐怕還得借助中國曆代思想家對這句話的解釋,還有相關文獻和理論資源的幫助,這些都是十分必要和必不可少的。

君子小人的分野,這個話題非常重要。我們甚至可以說,一個義,一個利,就寫遍了中國五千年的曆史。如果你問中國五千年的曆史是怎樣的曆史,我甚至可以說就是求義與尋利的曆史,就是義利之爭的曆史。

簡單地說,我們在讀曆史的時候,經常看到曆史中的人們,把曆史上的人按照義利原則分成君子與小人兩類,這兩類人為了利和義的問題互相較勁,這樣的情形布滿了中國的曆史,不管是漢晉,還是唐宋,這種情況都相當普遍。

曆史中的人們,都把同時代和曆史上其他時代的人們,按照看重義還是看重利的原則,劃分為君子和小人。都講要親君子,遠小人。小人一定要排斥君子,君子也一定要驅逐小人。小人自己不會承認自己是小人,而反誣君子為小人。君子小人之爭充斥中國曆史。但是曆史上的君子,經常在爭鬥中失敗,尤其在政治鬥爭中,幾乎沒有成功的先例。為什麼?政治本來就是利欲場,利欲,就是利欲場中的遊戲規則,義是強加進去的,不符合利欲場的遊戲規則,自然不能在利欲場中獲勝。因為隻要一動,就是犯規,就得接受黃牌警告,接下去再這樣,就隻有被罰下場。君子要想獲勝,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政治不再是利欲場,但這不可能,所以君子的失敗是命中注定的。下棋就得用下棋的原則,就得遵守下棋的規矩,不能用打牌的規矩去下棋。這個道理大家都懂,可是一落到實際中,大家就不甘心了。君子為什麼不甘心用利欲的原則來解決政治鬥爭的問題?因為他們想按照自己的理想來改造政治,這是孔子奠立的優良傳統,這個優良的傳統,使得無數代的優秀知識分子都成了理想主義的犧牲品。當然,他們甘願為此犧牲並因此引以為崇高,其實是為了改造政治的偉大理想和宏偉目標而甘願犧牲自己,那是另外一回事。

王船山說:“君子小人,但爭義利,不爭喻不喻。即於義有所未喻,已不必為小人;於利未喻,終不可納之於君子。”就是說君子和小人最根本的分野,不在於懂得利還是懂得義,而是看他堅守的是利的原則還是義的原則。不完全懂得義的,未必就是小人;但要是不懂利的重要性,卻斷難成為真正的大君子。這是對“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的更進一步的解釋。為什麼?孟子說:“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君子也靠利養,沒有利,君子連命都保不住,還有可能去堅守義的原則嗎?當然,君子受養於普通民眾,君子不爭自己之利,但卻要為百姓爭利。孟子這裏的小人,是地位和身份的意思,不是道德的意思,君子靠小人的勞動奉養,小人用勞動奉養君子。這是社會分工使然,這是社會通則,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今天也一樣,政府官員、知識分子、工商管理者和軍隊警察,都得靠老百姓辛苦的勞動來奉養,離開了老百姓的勞動,這些人都活不成。君子為什麼要反對曆史上道德意義上的小人,因為這些人通過殘害仁義,破壞社會公平正義的原則,搶奪身份意義上的小人的生存資源,違背天地養民的大德,悖逆君子養民的宗旨。

君子不要隻堅守形式的義,這樣會落空,不隻是所爭會落空,真實的正義也會落空。君子一定要懂得利,隻有懂得利,跟小人之爭才有準確的目標,否則爭來爭去隻爭一個虛名,隻爭得一個空無所有。爭利與民,才是君子的本分,爭義為己,不是大君的風範。小人不怕君子爭名,隻怕君子爭利,這是他們的命脈所係!跟小人爭義,無關其痛癢,與小人爭利卻能擊中其命門!所以船山才說不爭喻不喻,隻爭義與利。君子和小人之爭,斷不能隻爭義而不爭利,這樣正好可以使小人在無爭的情況下獨占天下之利。《易》有言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君子不爭利,就空無養人資源,就不足以聚攏人才,就不足以得人心、凝眾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