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障目之葉——成德之“六蔽”(一)(3 / 3)

孔子說:“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他說富貴如果能夠求得,在市場裏看門,維持市場秩序,那我也幹。君子也求富貴,因為富貴可以養人。所以,君子不僅要懂得義,而且應該比小人更懂得利。小人隻懂得一己之利,君子一方麵要懂得自己之利,另一方麵更要懂得天下之利!隻有這樣,才能堅守天下人之公利,以天下人之公利為義,才能擔待起養民教民的社會責任。不是非要你忍受貧苦,才能成為君子。張橫渠說:“富貴、富澤,將厚吾之生也;貧賤、憂戚,庸玉汝於成。”貧賤和富貴,都是助成君子的重要條件。不是一定要瘦骨嶙峋,才能成為君子。

在如何對待義利的問題上,確實可以看出人的用心和境界,用心不惡者,至少還能顧及其他人和其他社會群體的利益,在今天的社會中,這種人就算是境界不低的了。孔子把這種對待義利的態度,提煉出來,把它看成是君子和小人的分野。到了孟子,又進一步將這個問題定型為義利之辨,曆史上的清流人士進一步將義利之辨當成鐵律,分判社會生活和政治體製內部的正直和邪佞,好像人類社會中隻有君子和小人兩種人,有明顯地將社會問題和政治問題簡單化的嫌疑。盡管在各個曆史時代,確實是君子小人錯陳,良善邪佞雜進,但是如果僅僅依據君子小人這樣一個標準來判斷是非,顯然是不夠的。國家政權要存在下去,政治機構要保持運行不殆,天下要治理,生民要吃飯,這些問題絕不是一個君子小人的分別所能解決。由於曆朝曆代的知識分子不斷強化這一意識,弄來弄去,就造成了“責君子之嚴,縱小人之寬”的局麵。君子在現實生活中受到嚴重壓抑,小人呢,就更加隨心所欲了。為什麼?你不是君子嗎?自然對你要求嚴了,你的行為稍有小過,就輿論嘩然,沸沸揚揚,說你這種做法,也配叫做君子?小人就不同了,大家知道他是小人,所以他做什麼大家都覺得不出格、不過分。小人因此就可以任意妄為,無所忌憚。社會從而成了君子的牢籠,成了小人的樂園!社會輿論隻關注君子,不關心小人。君子沒有辦法對付小人,因為你說他是小人,他不生氣,也不羞恥。小人卻有辦法對付君子,說你是小人,你就受不了。南宋晚期的魏了翁和真德秀本來都是大君子,反被小人誣陷,說“魏了翁是偽君子,真德秀是真小人”。君子能把小人怎麼樣?你能說“李林甫是偽小人,盧杞是真君子”嗎?那不把他們樂死才怪呢!打擊君子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說他是偽君子,打擊小人的辦法是什麼?也不是沒有,放下君子的清流虛譽,與其爭利,奪了他們的根本,這下小人就著急了!除此之外,沒有更有效的手段。所以君子不懂利,不能成為君子,因為他連戰勝小人的手段都沒有。君子不應束手無策,君子應該是大能人,他應該比豪傑之士更有辦法才對,要不怎麼能說“豪傑而不聖賢者有之,未有聖賢而不豪傑者”呢?!

當然,你要做君子,你就一定要付出代價,要限製自己的利欲,要不然你怎麼能夠稱得上君子呢?不僅是你要主動放棄相當一部分利欲,而且客觀上也這樣要求你,沒辦法,你要想做君子,就得舍棄,就得作出必要的犧牲。你如果不舍這點利欲,你也就幹脆別想撈取君子的美名,做個普通老百姓,社會輿論也會看輕你,你就會相對舒服一些。我的意思不是要大家學壞,而是告訴你學好不容易。

君子儒與小人儒的分野

一般看來,君子與儒者是相通的,君子至少應範限在儒者之內,因為它是儒者評判人的標準。當然後世的情況有了很大的變化,是否君子,並不局限於學不學儒家或者是不是儒者了。

是不是所有的儒者都是君子,顯然不是。儒者還有君子儒和小人儒之分。孔子對子夏說:“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你要學做君子的儒者,不要做小人的儒者。什麼叫君子儒和小人儒呢?孔子有一個弟子叫樊遲,曾經向孔子請教種莊稼的辦法,有一天他說:“老先生啊,我想跟您學種玉米。”“這個我不會,你去找老農去。”他說:“那我不學種玉米,我學種菠菜。”孔子說:“對不起我也不玩這遊戲,你要真想學種菠菜你找老圃去。”孔子說的“老圃”,大約相當於今天的“菜農”。樊遲討了個沒趣,自己出去了。孔子就對著其他學生罵樊遲,說:“小人哉,樊須也。”樊遲也叫樊須。什麼是“小人哉”?孔子有解釋:“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繈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這段話在《子路》篇中。什麼意思?就是說:統治者或者為官者如果崇尚禮節,老百姓就會跟著學會恭敬;統治者或者為官者如果堅守正義的原則,老百姓就會心服口服;統治者或者為官者如果講信用,老百姓就不會弄虛作假。要是真能這樣,天下的民眾,就會都背著孩子來到你這裏,接受你的治理,願意為你耕種,還用你自己去學種糧種菜嗎?《衛靈公》篇還有另外一段與此相關的話語,叫做:“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君子雖然也要吃飯,但是,君子既不應該為了吃飯而謀劃,也不必為吃飯而發愁。如果一個社會運行正常,自然不會以為君子們是白吃飯不幹活,他們或直接成為管理者,或從事教育活動,或者成為專業的智囊團之類,而不必要一定直接參加體力勞動。勤動四肢,是直接的生產者的美德,不是對新興君子階層,即新知識階層的要求。

那麼孔子說樊遲是小人,又當如何理解呢?比如你惹了禍回家,你父親罵你,說:“你這個小兔崽子!”你相信他就是認定你是小兔崽子嗎?他這話的意思是訓斥你不聽話,在外麵胡來。那麼孔子這句話顯然與這個差不多,相當於說:“這個家夥真沒出息呀!”這不是真的認定樊遲就是小人。你們看他啊,放著君子之道不學,偏要學什麼種瓜種豆的,太沒出息了!當然,我還需要費口舌給大家解釋,就是這樣的話,也不是說所有的直接從事生產活動的勞動者都是沒出息的,而是說你是來學道,學君子之道,學管理之道,學成德之道的,要按照你的目標去做。本來是學君子之道的,卻不學君子之道,改學種地了,這是沒出息。種地人本來就是種地人,他們並沒有降低自己的人生目標。社會總有一些管理者和教育者,他們沒有必要一定要直接參加體力勞動,他們的生活資源自然需要直接參與生產的勞動者來提供。否則,這個社會就不是一個健康的社會,也不是一個成熟的社會。當然,孔子對樊遲的說法,應當說是夠嚴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