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鑽心的疼痛使靜芝慘叫一聲,靜夜裏起的回聲仿佛遠方有一個人在嚎叫,心驚膽戰中,靜芝摸到冰淩,小葉河已結冰。
緩過神來,她在右手上摸到了一根粗壯的刺,寒冷已經使手指頭變得僵硬,她把刺使勁拔了出來,吮吸一下,一口帶腥味的血噴在河麵上。靜芝不敢耽誤,忍著疼小心地爬上坡,走過橋,雪光的暗影裏,隱隱見得小路兩旁的楊樹,她便在這楊樹間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走。
前麵是鼻家葉子,翻過堤,借著對河一閃一閃的燈光,林靜芝確定已經到了桃花渡。
“過河囉,師傅。”靜芝扯開嗓門。聲音悠遠寂寥,在遠方起著應和。一會兒,對河屋子的門開了,船翁提著一盞馬燈,戴個鬥笠走下河來。
不等船靠岸,靜芝一步跨上船。
“這姑兒,天黑咕隆咚的,又下著雪,你搞聳機克的呀?是朗一個人在外跑哇?”
“老伯,屋裏有急事哩。難為恁郎啊。”靜芝答道。
老船翁劃著槳,不再言語。
靜芝爬上河堤,腳又疼起來,她放慢腳步,回頭一望,卻發現原野上有一串火把在慢慢移動。鬼火嗎?奶奶說鬼火是藍色的呢,這火可是紅的。有人生病了去請郎中?疑疑惑惑間,猛然感覺那串火把是與自己相關的,是衝著自己來的。這一想非同小可,靜芝大驚,她哪裏還顧得上疼痛,拔腿向桃集街口奔竄。
雪下得更猛了,搓棉扯絮一般。風也嘯著,呼呼地如一個長跑的老者吭哧吭哧地喘氣,一陣喘過去又接著喘另一口氣,慌慌地,腳就邁不動了,許是地上凍結了,靜芝跑著跑著就“咚”地摔一跤。
趴在地上,靜芝又看見了父親,看見了奶奶。
“別瘋了,一個丫頭,成天的學什麼花鼓?翻什麼跟頭?像個野小子,成何體統?”這是父親威嚴的聲音。正跟著二伯家的花鼓隊學翻跟頭的靜芝聽說父親找她,嚇得趕緊跑回家來,快到門口時,聽到父親的責備,腳下一滑,“咚”的一聲撲倒在地。
“她大,別嚇著她了,還不是你慣的!”奶奶邊說邊來扶滿頭大汗的靜芝。
一忽兒,父親和奶奶又消失了。
她連滾帶爬站起來,再跑。
棉褲裹著雙腿,靜芝恨不得脫了才好,她跑得氣喘籲籲,跑得汗流浹背,她扯下頭巾,解開棉襖,冷風一下子灌進身體裏,她止不住打了個寒戰,又慌忙扣好扣袢。
火把一點點在移動,靜芝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小鹿一蹦一蹦奔逃。終於,她跌滑在地,再也跑不動了。
得爬起來!絕不能被他們捉住,隻要到了爺娘跟前,就什麼也不怕了。靜芝丟下包裹輕裝上陣,跑出幾步又折回來,包裹裏是出嫁時娘家人給的細軟,幾套衣衫,還有兒時戴過的長命鎖和項圈。她拾起來,此時這包裹真有千斤重量。
桃集已經在望,那裏有奶奶,有爺娘,有弟弟妹妹,有她的親人。隻要到家,隻想到家,到家就不用害怕。
火把仍在移動,移動的速度似乎快了許多。
一家家窗子裏透出的燈光十分柔和。人們都在忙年,糊燈籠的、熬糖打豆腐的、炒米籽蒸年糕的,昏黃的燈光讓靜芝的心感到一陣陣溫暖,她加快了步伐。
火把下了河坡,到了河中,過了河,到了岸上。靜芝斷定,它們的確是追自己而來了。
突然,遠方有一聲雞鳴傳來,僅這一聲叫鳴,仿佛號令一般,四圍的村落都起了應和。隻一會兒工夫,桃集的燈一盞盞熄滅了,剛剛在身上感到的一絲溫暖此刻蕩然無存。
火把愈來愈近,靜芝感到紛至遝來的腳步聲似萬鈞雷霆,她感到一群凶神惡煞的魔鬼正在向她逼近。
她一瘸一瘸地向前奔著,終於挨到了桃集,這裏從東到西一條小街,童年的林靜芝和小朋友們躲貓貓,幾乎玩遍了街道巷陌的每一個角落,靜芝閉著眼也能摸到娘家。
聚緣泰林家茶館就在眼前,靜芝站在娘家門口,使勁地擂響了林家的大門。而此時那一串火把已經快到桃集的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