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曲戲隻唱得天近黃昏,四鄉裏聚攏來的人還沒有人離開。曲終人散時,人們記住了那個楊六郎,他叫戴季平,也記住了那個穆桂英,她叫林靜芝。
花鼓戲唱罷,清荷垸漸漸平靜下來,人們投入到農事中。
半個月後,靜芝得知,敏芝為梅芝找的還是那戶何姓人家。父親抱了梅芝,帶著壽鬆去了蘆葦鎮,壽鬆與妹妹分別時哭成了淚人兒。那對夫婦結婚六年沒孩子,林國梁心有不舍也無可奈何。至此梅芝離開了桃集。
靜芝又開始了忙碌,白天忙活著還可,一到夜裏,她就陷進對嘉庚火燒似的思念裏,她像一條在渾水裏呼吸艱難的魚兒,在月亮透過窗欞照進房來的夜晚,在春雨連綿的雨夜,她期盼著在窗前,嘉庚仍像那個雷雨之夜叩響她的窗扉。
總是在天還沒亮,她就起了床。這時婆婆早已坐在紡車前轉動著車把兒了。嗡嗡嚶嚶的紡線聲像催眠曲兒低低地訴說著,昏暗的煤油燈下,線穗已經結成了一個鼓肚了。這天靜芝邊扣扣袢邊向婆婆問安。
“娘,咱家那頭牛,我今兒牽去放一下”。
“等秋芳起來去放好了,你不多睡會兒。”
“睡不著,這一向1是在田裏,牛沒日沒夜地耕田,太辛苦了,早上的露水好,青草嫩著哩。”
靜芝邊說邊到後院,把牛牽了出去。
天空烏黑,大霧彌漫,上接高天,下垂大地。冥冥漠漠,浩浩蕩蕩。霧氣籠罩下,遠近村子裏公雞的打鳴聲此起彼伏。幾步之外看不見任何東西,草叢中間或有一兩聲蟲鳴,遠遠聽見在墳場那邊有放牛的人揚著聲叫著:“屙屎屙尿、屙屎屙尿……”
靜芝牽著牛不知不覺來到了七道彎堰,牛在地上細細地啃草,一聲接一聲均勻而有力,靜芝隨著牛吃草的節奏慢慢移動腳步。
天色微微亮,突然身後旋起一陣風,唬地靜芝渾身一個激靈,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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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向:方言,這一段時間。
見在荷塘前麵陡地現出一群人影,靜芝咳嗽一聲,那群人影呼地收成
了一個傘形,無影無蹤了。靜芝正詫異,忽然前麵現出一個巨型白影。那白影分明笑著,靜芝揉揉眼再看,眼前卻是什麼也沒有。她依在牛邊撫著牛的脊背,抬眼隻見那白影竟成了一個青麵獠牙的惡煞,靜芝“啊”的一聲尖叫,待睜開眼,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霧靄。那巨型鬼魅可不就是無常鬼麼?這一驚可不小,一瞬時靜芝腿軟得沒了力氣,她跌坐在地,看著前麵那個白影仍在那懸著,足有一丈多高,他時而笑著時而凶著,靜芝瞪著他,與他對視,竟看出是嘉庚在那笑著看她,她奔了過去,那裏什麼也沒有,她退回到原地,再看,那東西卻還在那裏,瘦削的臉,長長的頭發,一身白棉布衣衫分明是她親手做下的。“嘉庚啊!”靜芝大叫一聲,那影子飄動起來,一會兒又懸在那兒。靜芝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靜芝醒來時,天已大亮,在草地上她的渾身已經被露水浸濕,牛啃著草已經跑了好遠,靜芝撐起無力的腿,一步一挪追上了牛,一骨碌翻身上去。她倒在牛身上,又迷迷糊糊似睡非睡起來。
牛將靜芝馱著回到家時,喬章氏吃驚不小,靜芝從沒有騎過牛。她叫起秋芳和嘉午,將靜芝扶下來弄到床上,靜芝一下來又睡了過去。
靜芝不燒也不冷,她不吃也不喝,郎中看了,說脈象沉穩,靜臥休息即可。喬章氏不敢驚動兒媳,隻是跑了趟水月寺求了佛水。過了三天三夜,這天傍晚,靜芝醒來後,徑直走到廚房找水喝,喬章氏正在做飯,連忙去拿了在水月寺求來的佛水遞給靜芝,靜芝咕嚕咕嚕一口喝下去。喬章氏驚愕地望著靜芝,隻聽她道:“娘,嘉庚活得好好的,隻是他再也回不來了。”
喬章氏呆愣愣地看著兒媳,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喬章氏不吱聲,她想把靜芝扶在椅子上坐下,哪知靜芝轉身挑起了一擔水桶:“娘,缸裏沒水了,我挑擔水來。”
林靜芝挑了滿滿一擔水回來時,兒子新玉和秋芳從菜園裏摘了菜回來,看到靜芝,秋芳大叫:“嫂子,你起來啦?”新玉撲上去叫:“娘,你可醒了!”
把水倒進水缸,林靜芝把新玉攬在懷裏,給兒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泥巴,仿佛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
日子就像被婆婆紡車上日複一日纏大的棉線錠一樣,一天一天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