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冬天來得早,也出奇地寒冷,天空低垂得就像是要塌下來一般,大地經過洪水的洗劫,一片蕭瑟。冷風一吹就下起了鵝毛大雪。
早起的莊稼人開門時,那雪就倒進門檻,一連數日,天空源源不斷降下那些白花花的碎片,門前的雪先一天鏟幹淨,到第二天一早,又蓋上厚厚一層,從門前望開去,田野裏一片銀白,雪光返照在屋子裏,所有物品仿佛鍍上了一層月光,清麗明淨。
期盼已久的太陽露出臉來,屋簷下響起冰雪融化的叮咚聲,以為天要放晴了,黃昏竟又開始飄起雪來,冰淩子掛在屋簷下,像一條條巨大的鼻涕。
河裏也結了冰,挑水需砸開一個窟窿,洗的衣裳一拿出水就成了堅硬的冰刀。一個多月,雪蓋雪,冰連冰,莊稼人被封在了家裏。人們被凍得縮手縮腳,把手交互著插入兩隻棉襖的袖筒裏,不想做任何事情,而家庭主婦是必須要準備一家人的一日三餐的,她們照樣要去堰塘洗衣,照樣要去淘米洗菜。如果誰家有一個烘爐,先得讓著老人,再是孩子。烘爐以木頭椐末墊底,做早飯時灶裏燒的火灰用鏟子攝到烘爐裏,火灰蓋住椐末,慢慢燃燒,產生出的熱量最是讓人欣喜。
這樣的天氣,即使穿著棉靴,有時腳也冷的鑽心,如果將雙腳踏在烘爐上,腳底慢慢烤熱,周身就會暖和起來。
蜷縮在屋子裏久了,渾身就不自在,喬祖德便與祖義商量,再拉起花鼓隊,原箍六班喬嘉庚、喬家宜不在,除了戴季平,他們把喬冬瓜、喬九斤、喬二狗、戴鳳鳴和戴春風等人約到了祠堂,幾個人各自帶了自己的家夥,班鼓、堂鼓、可子(板)、鉤鑼、鑔子、小鑼。喬二狗什麼也沒帶,他看看眾人,又看看戴季平,斜著眼向上翻了翻,戴季平冷冷掃他一眼,沒有吭聲。
“這鬼天氣把人都憋病了,來透透氣。”祖義拿著鼓錘子笑道。
“誰說不是咧,聽了花鼓戲的喲喂喲,害病不消吃得藥,爺們在這裏吼上一吼,也舒坦舒坦。”九斤仰著脖子伸了個懶腰。
“隻說是花鼓花鼓,有些什麼腔調?”冬瓜本是嗓子好,他還不懂唱花鼓。祖義叔拉他參加箍六班,他隻覺得新鮮。
喬祖義拍拍冬瓜的腦袋:“你可聽好了。花鼓戲有高腔(悲腔)、圻水(敗韻)、四平、打鑼(還魂腔)四種主腔,小調就多了,足有二百多種,分為單篇牌子、專用小調、插曲等。”
“啊,這麼多?怎麼學得了?”
喬二狗突然捂住肚子道:“哎喲,我要上茅房。”說完迫不及待走出去。
“這家夥一幹活就屎多尿多。”鳳鳴道,眾人笑。
喬祖義說:“別管他,我們今天就唱主腔——高腔。薅草歌,就是這一種腔調,高亢的音調抒發感情減輕疲勞。大夥兒都能哼唱。”他對冬瓜道:“高腔稱為‘骷髏腔’‘枯六腔’,咱們戲班原是取諧音,這就是箍六戲班的來曆。是吧,季平?”
戴季平聞言答道:“嗯。是唱六句落一次板,以空調為主調。”
“那咱們今天正式複班!就叫清荷箍六戲班。”喬祖義一錘定音,九斤和冬瓜連聲叫好。“季平,你先唱唱《三官堂》。”
“他的《三官堂》還不如他婆娘唱得好。”九斤道。
“那,季平,去把你堂客請來!”喬祖德一開口,大家附和,戴季平回家把靜芝拉了來。
花鼓戲雖然在鄉村盛行,角色也有小旦、小醜、小生,稍微大一些的戲班,會增為正旦、二旦、花旦、老生、生角、醜角,而旦角多為男扮,偶爾有一女花旦,人們會稱為“真女旦。”箍六戲班屬於小戲班,旦角也是男扮,沒有真女旦。
《三官堂》本是靜芝時常在夜深人靜時唱的曲目,戲中秦香蓮攜兒帶女前往開封府告狀,深夜行至三官堂時的唱段,唱腔深沉淒涼。
靜芝被季平強行拉來,看著眾人滿懷期待,隻得應允。靜芝清了清嗓子,一曲唱下來,眾人聽得愣了,戴季平也呆了,叫好聲倒叫林靜芝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