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百花開(1 / 3)

花鼓戲和賭場讓莊稼人鬆散了筋骨,到元宵節,天放大晴,太陽像新嫁娘一樣美麗,揭去厚厚的雪被,田野露出青青的麥苗。泥濘路上,出工的,趕集的,走親戚的,都是莊稼人。

春來了,冰雪消融,冰河大開,水麵上鴨群歡叫。

花事繁複,百花開。除了槐花,惹人注目的當數糞草家的桃花。糞草戰死後,他的駝背父親的背似乎更彎了,老人沉默寡言得近乎成了一個啞巴。他不言不語地打竹篾席子,打好了就挑到桃集去賣。糞草家的桃花在門前屋後都有,總有四五株,一旁還有一棵梨樹。桃萼尚未開,爆出的小花蕾稍稍沁開一個口,不經意間花兒就放了開來,粉嫩粉嫩的,襯著那一樹綠中帶白的梨花,耀得人不忍離開。

靜芝喜歡那一樹樹粉紅的桃花,桃花讓她想起娘家。清早起來,苔青鳥鳴,五更的微雨落在花瓣上,有桐油一樣的膠汁掛在樹幹上,溫潤如淚。這是童年難忘的記憶。

與桃花相陪伴的是一樹樹楊花柳苞,孩子們折一根細細的枝條,將那青綠的皮撕開,用衣角包住順著小枝兒往下拉,就成了“鹽老鼠”,他們邊走邊甩:“鹽老鼠,偷鹽吃,偷的鍋裏煮粥吃。”

喬新玉已經過了玩“鹽老鼠”的年齡。他不想上學了,他個子躥得跟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一樣高了,看上去是個英俊少年。

嘉午在小板學木匠出師,他愛上同村的女孩。做了倒插門女婿,喬章氏想得開,自家一貧如洗,隻要兒子滿意,她順兒子的意。

新玉想跟叔叔學手藝,喬章氏斷然拒絕。她不能讓孫子也離開。

婆婆不讓去,新玉也就不再堅持。他話語不多,很勤快,眉宇裏透出俊朗,像極了他的父親。

清荷垸的土地經過洪水淘洗滋養變得肥沃無比,莊稼放著光亮,看著喜人。棉田即使遇到棉蚜蟲、紅蜘蛛、盲椿象、葉跳蟲的威脅,收成也較往年翻了一番。

此後兩年,不論春雨還是秋旱,清荷垸的莊稼都獲得大豐收,畝產逐年增高。

這一年,丹江口水利樞紐工程開工,清荷箍六戲班隨著全區一千多號民工被抽調到工地,林靜芝從戴季平的信中得知,壽鬆也去了丹江口。

壽鬆在又生師傅家帶小孩、倒馬桶、挑水掃地,滿三年後開始學藝。他細胳膊變粗了,身子骨硬朗了。他第一次擔水時,桶還拖在地上,繩子得往扁擔上挽一圈,水桶才離開地麵,挑水時聽得到骨頭被壓得咯吱響,他把兩隻木桶緊緊攥住,扁擔在肩上一滑溜,人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水潑了一身,木桶骨碌骨碌順著河坡滾去,他被師傅罵了一頓。壽鬆第二天很早醒來,聽到河裏舀水的聲音,趕緊爬起來向挑水客請教,終於得了挑水的要領。從挑水到掃地,他漸漸地總結出做家務活的技巧。三年滿期,師傅教他技藝時,卻發現他一拿起剃頭刀就能給人刮胡子,竟沒有一人刮破下巴,教他剃奶娃頭,他也不怯,他的名聲很快蓋過師傅。待蘆葦鎮成立理發社,他和師傅一起加入,進入理發社的壽鬆有了自己的工資。他把妹妹從章姓人家接出送到姐姐敏芝家安頓下來,微薄的工資他分成兩份,一份自己做生活費,一份用作妹妹的學費和生活費。他人緣好技術強,理發社抽調兩人參加丹江口建設,林壽鬆成了不二人選,他與財貿、供銷、木器、鐵鋪等單位人員組成工作組,一同去了丹江口。

此時行政區劃改變為“一大二公”,蘆葦鎮劃區,成了人民公社,清荷垸成為生產大隊。所有的土地、耕牛、農具、財產全部交公,沒有了自留地,家庭畜牧業及副業一律取消,生產由公社統一經營、統一核算,平均主義下的核算製度讓公社實行了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生活集體化。清荷垸分成了三個大集體,三四個村合並成一個村子,村民們集中居住、集中勞動、集中吃飯。大鍋飯的日子新鮮,令人快樂無比。

丹江口位於湖北省西南部,開山的炮聲炸響了清潤寧靜的漢江峽穀,戴季平和喬九斤、喬冬瓜、戴鳳鳴、喬春風在喬祖義的帶領下到達這個偏遠山村的時候,這裏已經開始了熱火朝天的建設,他們白天碎石,晚上演戲,唱的花鼓曲目大受歡迎。

林靜芝隨著大集體在田裏鋤草,婦女們一字兒排開,她們亮出嗓子唱花鼓小曲薅草歌:“太陽啊一出耶笑哇嗬嗬喂,笑哇嗬嗬喂,開口就唱幸哪福歌喂,幸哪福歌喂,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耶,婆婆無牙也唱歌呀,呀嗬依嗬呀嗬依嗬呀嗬依喲喂。”田野裏一片笑聲。

這邊又有人起了個頭唱起了《四季歌》:

春季到,百花開,百花開來嗎喲喲!奴把相思害,有人知情嗨嗨喲!快與奴解。說開懷就開懷,白麵書生嗎喲喲!對奴來!抱在懷中嗨嗨喲叫乖乖。

這邊唱完,那邊應。

秋季到,秋風涼,蚊子咬來嗎喲喲!奴無郎來陪,枉在世上嗨嗨喲!走一場啦。哭我爹哭我媽,蚊子咬來嗎喲喲!奴無郎,蚊成對來嗨嗨喲飛成雙。

女人們邊勞動邊放聲高歌,鋤過一壟又一壟。

林靜芝默默薅草。這段時間她不時去看新玉婆倆,看到母親來了,新玉劈柴,或打草要子,抬抬眼算是招呼,那眼神漠然冷淡,林靜芝心裏便水澆似的涼下來,兒子一晃快二十歲,她沒有辦法彌補對這孩子的虧欠,便想給他定親。想是有個人照護他,也暖暖他的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