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萱看菊花盯著弟弟出神，用手在她眼前一晃，貼近她耳朵小聲道：“做我弟媳如何？”菊花臉騰地紅了：“瞎說，他不是弟弟嗎？”
鳳萱笑：“女大三，搬金磚。他已經是個標準的男子漢啦。而且——沒說親。”
菊花臉上又飛起兩朵紅雲。鳳萱道：“我家家境不大好，但我弟人不錯，忠厚能幹，你若是不嫌棄，我要我娘去尋媒人。”
菊花說：“我家條件也不好的。”
送走了菊花，鳳萱回屋就給母親和弟弟提了這事，靜芝歡喜：“要模樣有模樣，也是我新玉有福氣，看那孩子是個能幹人。”
新玉聽著母親和姐姐為自己張羅，他不吱聲，靦腆地坐在一旁，他對菊花印象不錯。
林靜芝不久便托了媒人，去沈家台說下了這門親事。
從丹江口水利樞紐工程回來後，清荷箍六戲班人馬抽調北山大辦鋼鐵。此時喬二狗已經當了大隊幹部，喬九斤做了村隊長，戴鳳鳴做了村會計。對於是否抽調戴季平往北山，喬二狗說了一句話：“一個勞改分子，還是在家待著的好。”九斤和鳳鳴都沒有再反對。戴季平尚不知生產隊不要他外出的原因，靜芝月份大了，對於村裏留他在家，他心裏存著感激。
為大辦鋼鐵，家家戶戶將鐵鍋鐵壺捐給了大集體，可是，大集體很快在接踵而至的旱災和糧食減產形勢下解散。大鍋飯停火了。民間傳出順口溜：“半斤糧，曬太陽。”即使休養生息，半斤糧也填不飽肚子。
這天生產隊安排戴季平第二天到花湖打草，打草得早上五點多出發，天黑才能回，“能不能換個工，我老婆要生了。”九斤沒同意，說：“二狗定的。”
戴季平隻得清早撐船出發。
靜芝起床後把髒衣裳丟在木盆裏，從水缸裏舀了桶水，邁過廚屋的門檻，突然，她感覺腹部猛地一墜，一陣疼痛襲來，她已經熟悉臨產的征兆，知道是發作了。
待錦娘來，孩子的頭已經擠了出來。錦娘倒提孩子的兩條小腿，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哇”的一聲，孩子大哭。“是個小子咧！頭發烏黑黑的喲。”
同一天生產的還有九斤的婆娘，她產期提前了整整兩個月，她又生下來一個女孩，第一胎也是女娃娃。喬九斤連雞蛋也懶得打給她了。
戴季平晚上回來看到母子平安，百感交集，他給兒子取名靖軍，兒子的滿月酒，他沒有接喬二狗和喬九斤。戴季平本能地反感六指，從那個雪夜搶婚兩人發生爭論到六指調戲林靜芝被他從後背打下床，兩人實質上結怨已深。戴季平搞不懂讀私塾時笨得像頭驢的喬二狗怎麼就混得如魚得水。林靜芝尋短見的那天，他就在想是不是這混賬欺負了靜芝，靜芝不肯說，他也就不再問了，他不問並不證明他心裏沒有疙瘩。在鳳蓮對他喊出第一聲“父”時，他再沒有打算去尋找這個男人，這是靜芝心中的傷疤，他決定永遠不去揭開了。但他仍鄙視喬二狗，哪怕他當了幹部。再說喬九斤，接連生下三個女娃，心裏一定不舒心，戴季平便也沒有接他。喬二狗在得知喬九斤也沒被邀請喝滿月酒時安慰他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一個勞改分子，生的兒子也是黑五類。”戴季平沒有想到，一陣狂風正在醞釀之中，兒子滿月宴缺席的這兩個人讓他在日後吃盡了苦頭。
靖軍的到來讓戴季平開心，他的壯壯回來了！這天他犁田，一條牯牛被牽出來，它低著眼，毛色順滑，體型龐大，肩峰很高，看上去勁兒十足。戴季平用手扶起它的牙口看了看，牛輕輕扭了一下頭，他拿出鞭子，試著給點顏色它看，牛“哞哞”地一聲叫喚，瞪圓了眼睛，左右蹦跳起來。這是條下力幹活的牛！戴季平一高興，清了清嗓子，吼道：
“曾記得北國內打下戰表，
他要奪我叔王九五龍朝。
潘仁美在京殿帥印掛了，
你楊家倒做馬前英豪。”
他的聲音洪亮，幾個小孩子從草窯下跑出來聽他唱。
“兵行到兩狼山缺少糧草，
你的父差回了七弟同胞。
潘仁美要把那殺子仇報，
射一百單六箭屈死年少……”
靖軍滿月不過十來天，戴季平被派去燒磚窯。
燒磚窯是一項苦差事，早晚得守在窯上，戴季平又沒有燒窯的經驗，便去找喬九斤，九斤說：“那是大隊的窯，人是大隊定的咧。你找我沒用，人家說了，你是最合適的人選。”戴季平還想說什麼，一旁的冬瓜向他擠擠眼，他隨了冬瓜出門，冬瓜道：“哥，你這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你求他沒用！”“咋嘀？”“他們說你生了個兒子，歌三戲五的，得意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滾。還說不讓你出去煉鋼，是因為你是偽方，是勞改分子。上窯也是這個原因。”
戴季平呆愣愣地站住了，偽方這頂帽子壓在他的頭上，這時是真真顯出了千斤重量。
突然，從旁邊躥出一個人，邊跑邊唱：“春季來呀，百花開呀，百花開呀嗎喲喲……”
是告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