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樁與砣(1 / 3)

在清荷垸老百姓口中,近來都在談論“一個樁”與“兩個砣”。

大地在凍土裏,天空中傳來了春雷。

那一年的大鍋飯敞開肚皮吃了一年,到第二年是連木桶裏的稀粥也沒有了。

人們能記起那一年的夏天,轟轟烈烈的“大躍進”運動與日漸炎熱的天氣一樣,如火如荼,進入高潮。人們歡欣鼓舞,喜氣洋洋,報紙上說有的地方直接宣布人民公社為全民所有製,可以作為“向共產主義過渡”的試點,所有個人財產和個人債務都一股腦兒“共了產”,分配上完全實行供給製。這種供給製讓公共食堂應運而生。到了吃飯時間,人們拿著碗筷湧入食堂,各取所需,全村人都不用自己做飯了,有公共食堂,公家供飯,吃公家的菜,喝公家的湯,何樂而不為?過這好日子沒過多久,翻過年,旱災、風災、澇災接踵而至。田裏的糧食大大減產,而國家為了保證城鎮居民最低限度糧食供應,在農村實行高征購,村民的留糧保證不了自己的最低生活。生存成了問題。公共食堂開始時停時辦,到後來,中央有了指示精神,公共食堂相繼解散。

接下來的這幾年,吃飯成了頭等大事,靠地裏的蘿卜纓子糊一點細米糊哪裏飽得了肚子呢?分得的三分五分自留地度過了災荒,是餓不死人了,但鄉垸裏的人家,平日裏少葷腥,不是婚喪嫁娶辦大事,難得有肉魚上桌,一年到頭隻有盼到臘底殺年豬才能飽飽口福。

靜芝沒有奶水,嗷嗷待哺的誌軍捧著母親癟癟的乳房,拚命地吮吸也吸不出奶水來,他揮舞著拳頭,哭得聲嘶啞閉。林靜芝撫著兒子瘦瘦的臉蛋,禁不住心疼地流下了眼淚。戴季平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這天,他從窯上下來,提一隻竹簍,扛起一個奪車,向七道彎走去。

枯瘦的雜樹直刺刺地立在堰塘邊,高低不齊,藤蔓纏在樹枝丫上,硬僵僵地掛著,像蛇蛻。矮矮的爬地虎草,已經枯成了灰白,林寒澗肅。四周安靜極了,間或而起的一兩聲烏鴉更增添了林子裏的寂寥。

戴季平將奪車(一種綁在竹竿上的捕魚工具)順著坡向水裏伸下去,又猛地端起拖回來,在奪車的網兜,隻看見幾隻螺螄和幾條小魚蝦,一次一次,收回來的幾乎都是空網。冬春交替之時,人餓著,魚也餓著嗎?或者是打魚的人多了,把魚打盡了吧?他多麼希望能撈出一條肥肥的鯽魚,讓靜芝喝一口鮮湯,讓兒子的身體增些營養啊。魚啊魚,你們都跑哪兒去了呢?戴季平忙得身體都有些發熱了,一次次的空網,讓他十分沮喪,他想今天難道就這樣空手而歸了麼?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抽起煙來,煙霧在野地裏四散開去,冰冷的地上,涼氣透過棉褲沁入了肌膚。天色漸暗,戴季平站起身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饑餓使他一陣暈眩,穩神的當口,父親扶住了他,“父!”他失口叫出聲,睜開眼,哪有父親的影子?

戴季平再次拿起奪車,他想如果再撈不到什麼就回家算了。他吃力地把奪車下到水裏,用力向前推去,不知從哪裏來了一股力量,奪車端起的時候,他似乎覺得這一網藏著一個巨大的快樂,等奪車出水的一刻,他看見一條蹦躂的魚,他急急慌慌使出全身力氣將奪車拉上坡來,啊,那是一條筷子長的鯽魚!他撲上去用雙手捉住了這條讓他心花怒放的魚,輕輕地放在了竹簍裏,與此同時他發現一隻鱉悶聲不響地縮著頭躲在網兜裏,戴季平欣喜若狂,他抓起那隻王八,正看反看,最後用冰涼的唇親了親它冰冷的脊背,他用雙手捧著這隻鱉如捧著金銀財寶,久久不忍放下。

“父啊,父!……”戴季平向著天空呼喚一聲,淚水湧出眼眶。

戴季平邁著輕飄飄的步子走進村莊時,高音喇叭裏傳出了人民廣播電台播音員甜美的聲音,木匣子裏講的是中央召開了經濟工作會議,對國民經濟實行以“調整為中心”的調整、鞏固、充實、提高八字方針。縣委決定率先從勞動生產管理和糧棉政策入手進行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