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立秋(1 / 3)

七月流火。

大清早,人們趁著太陽還沒升起,趕緊去田裏忙活。

這天,喬章氏將家裏的四條長板凳搬出屋,兩條兩條地摞起來,隔開丈餘距離,將兩根木頭架上,把一床竹笸子在木架上鋪開,她挪動著小腳,將大水桶、小水桶、大腳盆、小腳盆、木屐、紡花小板凳、洗臉架一一搬了出來,她打來一大盆清水,在一個大盆裏將這些家什用一個絲瓜瓤子裏裏外外全部洗去灰塵,又用鞋刷清洗一遍。喬章氏是想給這些木製家用品上一上桐油了,這些東西有的已經豁縫了,有的已經漏水了,得保養保養了。唉,人老了,眼睛也不管用了,視力日漸模糊,耳朵也不好使啦,得趁著還未瞎得看不見東西,把這事給辦了,再不給這些東西上一回桐油,恐怕這一輩子也不會再動這個心事了。喬章氏心想。

這些東西,有的是自己嫁入喬家時娘家的陪嫁,那大腳盆小腳盆木屐,可都是娘家的回憶,而紡花小板凳、水桶、洗臉架,卻都是成家後與喬長林共同置辦的,這裏有夫妻兩人大半輩子的心血。喬章氏一件件清洗,回憶這人生裏一幕幕的過往,有時緊鎖著眉頭,有時輕輕地歎一口氣,有時又止不住微微一笑,笑過後又陷入回憶中,直到眼雨水漫上眼眶。

清洗完這些東西,她又用一個黑黑的刨刀將物件上陳舊的桐油底子狠勁地刨掉,最後晾曬在曬架上。

新玉心疼奶奶,讓她別幹,說大熱天的做這個桐油太累。喬章氏道:“哪有累死的。”奶奶執意要幹,新玉也攔不住。

這是個力氣活兒,也是個功夫活,喬章氏五、六年幹 一次,幹得順手,年輕時家裏的木製品上桐油都是她一手幹的。這些物件須得在太陽下經過三次曝曬,得上三次桐油,須得三道工序做完才算得完工,前兩道工序往往要花費幾天的時間。喬章氏每次上桐油都得在太陽下曬好幾天,她頭戴鬥笠,頸脖處圍一條擦汗的毛巾,汗水不停地淌下來。喬章氏刷出的桐油讓這些物品如穿了新衣,得到保養的這些日常用具也是經久耐用。

這一次幹完這個活,喬章氏虛脫得在家躺了幾天,她想,這活兒可能是自己這一生最後一次幹了,年紀大了,幹不起啦。

新玉道:“奶奶呀,要服老呀,以後這活等我消停了來幹。”

“好好!”喬章氏口裏應著,都真的發現自己的視力更加的模糊了。

從田二河帶回來的十幾服中藥吃完後,喬章氏的視力不但沒有好轉,連耳朵也漸漸聾了。她摸索著還是往冷月寺跑。盡管冷月寺的菩薩被砸了,大門被鎖了,她在荒寺旁也點上一炷香。她堅定地相信,她的修行是為遠在台灣的兒子積德積福,她相信兒子嘉庚總有一天是要回來的。

孫子新玉每打一鍋豆腐,都會給她盛上一碗豆腐花,喬章氏喜歡這個孫子,但對孫媳婦菊花卻不冷不熱,喬章氏有次去冷月寺,半路記起沒帶香紙錢,折回來,看到在田裏幹活的菊花竟然在家,再看,屋子裏竟還坐著喬二狗,喬二狗笑道:“嬸子,我路過您老家,來討口水喝。”喬章氏心存狐疑,冷笑一聲:“二狗侄子啊,喝完水趕緊走,孤男寡女的,大白天在家,讓人看見說閑話。”

喬二狗唯唯諾諾,趕緊走出門。

喬章氏對菊花道:“我說孫媳婦啊,瓜田李下,各避嫌疑。別把我這老婆子真當了瞎子啊。”

菊花道:“娘,您也看到了,二狗叔以為您在家,他是真的來討碗水喝的。”

喬章氏用鼻子哼一聲,再不言語。

喬新玉的豆腐擔在清荷垸漸漸出名,大個子新玉隻要一到村口,就會有人通報:“賣告子豆腐的來啦!”新玉的豆腐、豆腐幹子、豆腐花銷路都不錯,他不怕吃苦,早早起床,賣完豆腐回來再準備第二天的活,他每日裏把賣回的錢數了又數,成本、上交的錢放一邊,賺的錢放另一邊,日積月累,一年算下來,比到生產隊出工計工分強了一倍不止。他越幹越有勁,他簡直覺得按照這種速度下去,家裏的這棟破瓦房,要不了三年,就能蓋一間新瓦房了。

喬新玉起早貪黑並不覺得辛苦,他一回到家看到菊花和兩個娃就忘了疲勞。這天,立秋,喬新玉挑著賣空了的一副擔子回來,看見小兒子進寧正在村口哇哇大哭,他連忙放下擔子,抱起兒子:“你咋一個人在這兒,哥哥呢?”進寧鼻涕掉了好長,哭得上氣接不上下氣:“他們罵我是野種,哥哥和他們打架去了。”喬新玉一愣,這時從草窖邊傳來廝打聲,喬新玉三步並作兩步趕過去,隻見兒子進安正跟喬二狗的兒子牛犢扭打在一起,誌軍跟鳳鳴的兒子喜旺扭打在一起,看熱鬧的孩子們圍了一堆。喬新玉大吼一聲:“住手!”孩子們爬了起來,一個個灰頭土臉,牛犢和喜旺呼啦一下跑了,邊跑邊喊:“野種,野種!”氣歪了嘴的喬新玉照著弟弟誌軍和兒子進安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叫你們打架!還不趕緊回家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