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夜,林國棟鑽進自家水缸自殺了!
噩耗如驚雷,震得林靜芝兩眼發花。前兩天熬糖時在灶膛前的夢境重現,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戲份的二伯,是來跟自己告別的嗎?
是二伯的花鼓戲讓繈褓中的林靜芝停止哭鬧,是二伯帶她去戲班讓她知道平淡生活裏的新奇與樂趣,出嫁時是二伯和知賓先生傳煜爺前後張羅,是二伯的花鼓戲班收留女兒給她一個飯碗……
這些年,生活艱難,也沒去看望一下這個曾給予自己那麼多幫助與快樂記憶的二伯。
林靜芝把一家子交給戴季平,帶著誌軍和大波一起往桃集奔喪。
清荷垸被一床碩大的雪毯蓋住,氣溫很低,路上三三兩兩是走親戚的行人。寒風吹得臉生疼,隻聽得腳踩在雪上的“嚓嚓”聲響。原野上遠村的黛色樹林裏,那樹梢有團團暗影,那是鴉雀窩,一隻隻架在樹上,讓灰暗的天空更顯寂寥。
靜芝到時,自家兄弟們都到了。哀傷的氛圍籠罩著前來奔喪的人們。二嬸娘玉仙含淚拉著靜芝的手,壽希端了杯茶遞了上來。
林國棟自打下放回到桃集,都沒有去地裏幹活,他不會種田,隊裏便安排他去喂豬。那豬場在桃集東麵,離集鎮還有百米,他白天黑夜都在那兒守著。其實喂豬他也不會,他這一輩子就隻知道唱花鼓,這豬要喂食,喂水,要出糞,還要防疫,他幹不了這些。一開始喂豬時,他不知道喂養的方法,也不知道把豬食的比例,豬們要麼是在半夜餓得嗷嗷叫,要麼病病蔫蔫的沒精神,好長時間都長不了膘,隊裏看他連豬也喂不好,想讓他去守瓜田。瓜田在桃集北六裏開外,那可是個更寂寞的營生,他生性喜熱鬧,到那一個人的野地,他不願去。不願去守瓜田,那就隻能好好喂豬。林國棟隻得去拜師,他找了桃集最能幹的喂豬師傅,那喂豬的師傅是個花鼓迷,林國棟與他酒後唱了雷神洞,便取到了喂豬的真經。
喂豬的事是搞定了,可家裏的住房卻讓林國棟傷透了腦筯。
他住的房子是後來購下本族一戶人家的狹窄偏房,終年不見陽光。從臨街的一條小巷往裏走十多米,右側有個小門,進去是間小院,說它小,是因為它隻能放張方桌和幾把椅子,對著邊門是夥房,除了放隻水缸和碗櫃,再就是灶台和柴火堆了,逼仄的屋子隻容得一人燒火做飯。
正屋窄窄的,廳堂後是一個小間,那是林國棟夫婦住處。堂屋的右側是兩間房,前麵住著壽希小兩口,後麵住著倆孫子,這房子沒有後門,沒有窗戶,由於不通風,冬冷夏熱,終年潮濕,滑秒子掛在牆上留下亮亮閃閃的劃痕,一不小心,床上都會抓到。林國棟本有風濕,住到這屋裏,膝腿常疼。隻說是平時忙些,過年可以回家,可隊裏說年三十也要他守在豬場。林國棟半夜頂著雪花悄悄回家,家裏人已經入睡,他站在自家逼仄的小院裏,望望四周黑洞洞牆壁,進入廚房,揭開水缸蓋,倒栽進去,結束了生命。
大伯國偉和大媽早已去世,兒子壽成、壽慶來幫忙接待來客,壽吾、壽鬆和壽希在安排喪葬事宜,姐姐巧久兒在棺材前呼天搶地地哭唱,壽甫神情戚然地跪在姐姐身旁。二嬸玉仙安靜地守在二伯的靈柩邊,漠然地盯住似乎熟睡的丈夫的臉,那張臉其實已用一張白紙蓋住了。
初二一早出殯,葬禮很安靜,但風雪交加,北風怒號,曠野裏的樹枝經風一吹,相互打架,嗚嗚作響,如嚎叫一般。由於雪下得太大,遠處的親戚和劇團的老友都沒把信,本家的兄弟侄子幫忙,將逝者安葬在了林家墓地。
林靜芝站在大雪茫茫的田野裏,想起多年前父親的葬禮,也是這樣一個白雪皚皚的情景,她看著那個新起的墳堆,感到二伯的離世標誌著上輩的時代結束了。她在墳前叩了三個頭,又帶著誌軍到自己的父母和奶奶的墓前燒了香。
壽希家一隻母羊生了幾隻小羊羔,誌軍抱著一隻舍不得放下,玉仙便送了一隻給他,潔白的毛,溫馴的眼,誌軍喜歡極了。娘母子從桃集回到喬家大灣時,已是晌午,家門一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