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芝在靖軍的陪伴下,當晚就去魯駕河找青苗,青苗給了她一盒硫黃藥膏,又給她的手敷了藥,進行了包紮。
接連一周的清洗塗抹,誌軍的疥瘡慢慢痊愈。
戴誌軍雖然回了家,但他被學校勒令退學了。他每天早早地起床,牽著家裏的那隻羊往村北走,他遠遠地站著瞭望學校,傾聽朗朗的讀書聲,然後緊緊抿住雙唇,返身往村南的田野裏奔去,那隻羊緊緊跟著他。
他帶著書本,在田野裏朗聲誦讀,他往往讀著讀著,突然就淚流滿麵。四野裏霧露罩著,隻有他的聲音,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突然發現,世界原來如此怪誕,他無緣無故地失去了讀書的權利,而他的哥哥無緣無故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霧靄退去的時刻,天空會明淨起來,霧氣散開之後,會有陽光噴薄而出,他拿著書本,想象著老師在課堂上的模樣,他也端直身體,坐在田埂上,仿佛坐在教室的座位上一般。
這一天清晨,他碰上了一早在荷花池邊拿著一個小竹籃轉悠的小女孩。
戴誌軍遠遠地看著她,隻見她卷起褲子,赤腳下水用手去鉤一片荷葉。
隻聽“呀”的一聲慘叫,女孩子甩著手回到池塘邊。戴誌軍連忙奔了過去。女孩子嘴裏絲絲地吸氣,她的小手上已沁出猩紅的血。她身穿一件碎花上衣和一條藍布裙,白淨的臉上有幾顆小小的雀斑,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紮著兩根小辮子,頭發上被露水弄得濕濕的。
戴誌軍上前拿起女孩的手,將那根指頭放到了自己的口裏,他吮吸了幾下,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我姆媽說,涎水可以消毒,不然傷口發炎,會化膿的。”誌軍頭也沒抬地說。
“這個荷葉怎麼有那麼多的刺?”女孩子問。
戴誌軍撲哧一聲笑了:“那不是荷葉,是雞頭苞,也叫雁頭。你打哪來?”
“它有果實嗎?”女孩子並不回答他的問話。
“有啊,你等著。”戴誌軍飛快地向小羊跑去,在羊兒吃草的地方,有個小竹籃,他拿起一把鐮刀跑來,卷起褲腿下了水。
幾片如篩子一樣圓卻比篩子大的植物浮在水麵上,翠綠的葉子上有一些褐色的針,他小心地用鐮刀順著梗探下去,手輕輕地一抖,那片荷葉似的葉子便連根帶出了水麵。
“呀呀!”小女孩歡叫起來。葉子上滿是針刺,不僅僅是葉子,它的梗與果實也滿是針刺。
“呃,你說它叫雞頭苞,看它的果實真的像一個雞頭啊!”小女孩道。
“嗯嗯。”戴誌軍已經撈起了五六片葉子了,他應著女孩,小心地將梗子剝去了皮,淡綠色的梗,水潤潤的有一種清香。
“梗可以炒著吃,這個籽得拿到舂米的槽臼中去舂。”戴誌軍一邊將梗和雞頭苞放進小姑娘的竹籃裏,一邊叮囑她,然後一聲不吭地向羊兒走去。
隻聽那女孩子高聲叫道:“我爹叫鄧力柱,我叫鄧子君。”
呃,她是鄧老師的女兒?戴誌軍回頭看了看女孩子,也高聲喊:“我叫戴誌軍。”
子君,誌軍。
兩個小孩子聽著田野上的回聲,各自吃吃地笑了。
鄧力柱傍晚帶著女兒來誌軍家裏道謝。鄧力柱與杜小良離婚後,女兒子君寄養在妹妹家,子君第一次來看望父親,她下半年就要到武漢上學去了。林靜芝拉過子君,憐愛地看著小姑娘,她拿幾個雞蛋,要鄧力柱收下,給單薄的子君補補身子。
鄧力柱收下雞蛋,說:“如果嫂子願意,我可以教誌軍的學習。”
不等母親回話,戴誌軍趕緊站起身叫道:“鄧老師!”他向鄧力柱深深地鞠下一躬。
從這天起,鄧力柱開始了對戴誌軍的補習。每周他去補習兩個晚上,無論刮風下雨下雪,戴誌軍從未間斷過。
鄧力柱住在鄧李家台的一間小屋內,去鄧李家台有兩裏多路,戴誌軍每次吃完晚飯等天擦黑就趕過去,戴誌軍每每看見那間小屋裏的燈光,就覺得心中無比溫暖。他把去老師那兒補習當作了一個節日,是如此期盼著這個夜晚的到來。他沒間斷過,更沒遲到過。老師也一樣,他也盼著戴誌軍來,這個聰慧勤奮的學生,給了他慰籍,填補了他一個人孤獨下放這個在這個村莊的寂寞。
師生二人在昏黃的燈光下打開書頁,老師認真地講,學生認真地聽,聽完後老師提問,學生作答,如在課堂一般。有時兩人還就某一個問題進行討論,這使得戴誌軍非常開心。鄧力柱學識淵博,談吐儒雅,講課時旁征博引,思路敏捷,戴季平深深地為老師的魅力所折服,他學到了從前在課堂上沒有學到的許多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