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的夜晚總是十分安靜,戴誌軍每每從老師那兒回家,總是有意猶未盡的感覺,有時月黑風高,在夜路上他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回村,從來沒有害怕的感覺。隻是有一次天太黑,他走在路上,看到一汪閃著光的地方,一腳踏上去,竟是一個水坑,一雙腳子全濕了;又有一次,他隻顧著趕路,一腳踏進一堆牛屎中,弄得他臭哄哄地回家,哭笑不得。
林靜芝第二天趕緊去龍潭給兒子買了個馬燈。提著馬燈的戴誌軍自己覺得自己像極了《紅燈記》裏的李玉和。馬燈是要用煤油的,為了節約,不是天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戴誌軍都舍不得用一下這盞馬燈。
鄧力柱知道後,給了他一個手電筒,方便他走夜路。這個小小的玩意兒,那雪亮的燈光,讓戴誌軍十分驚訝。
戴誌軍每晚回家,林靜芝都在燈下納著鞋底等著他回來。母親在燈下邊做夜活邊唱的花鼓小調中,他對《繡荷包》《白扇記》《秦香蓮》等劇目耳熟能詳。母親為他倒洗澡水,看著他洗完上床。林靜芝不知道的是,在給兒子吹熄燈後,兒子在被子裏,又借著手電的光芒,把老師講的題再溫習一遍。
從在鄧力柱老師開始補課起,天亮,他不再往西屋台小學去聽同學們讀書,他直接牽著羊去村南,他接受能力強,把老師講的知識反複消化咀嚼,作業一絲不苟,鄧力柱十分欣慰。
他不僅教他數學,還教語文,他給他講詩詞歌賦,他給他講勵誌故事,戴誌軍記憶力非凡,那些書本上沒有的知識,讓戴誌軍了解到除了清荷垸之外的新天地,直到一年後複學。
這些都是後話。
且說喬新玉伏三後,沈菊花著人寫了狀子去蘆葦喊冤,有人問:“做屍檢沒?”“聳機是屍檢?”“就是法醫對死者的屍體進行檢查,確定致死原因。”“沒有,我也不曉得要做屍檢啊。”“沒做屍檢怎麼能說是被人打死的呢?”菊花傻眼了。這明擺著他的新玉是被活生生打死的,難道就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了?這個仇也沒法報了?求告無門的沈菊花回村後她就坐在了喬二狗家門前。她把一塊砧板放在板凳上,把刀剁在楨板上,對著喬二狗家的大門大聲叫罵:“六指,你做的那些缺德事老天一樣一樣跟你記著的!你狠,狠不過天的!你這個老流氓!黑心爛肝的畜生!你打死了新玉,他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昔日那個秀氣的女人成了潑婦。
她邊剁邊罵:“喬二狗!你是一隻披著人皮的狼,你這個砍腦殼的,你這個抽筋死的,你這個翻泡死的,你這個短陽壽的……你有多少私生子,你以為這灣裏的人不曉得,你偷雞摸狗,喪盡天良,你要遭報應的!”
菊花越罵越起勁,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喬二狗的門緊緊關著。
“我姆媽還救你兒子,那是她苕哇!隨哪個都會讓你兒子淹死的!你曉不曉得,那是閻王爺來拿那小崽子的魂魄了!他活不長的,你作的孽子子孫孫都要遭報應的!”
沒有人來勸她,直到她罵累了,自己回家。
第二天,菊花又來了,又帶著板凳、砧板、刀,還帶了一壺茶。
第三天,菊花還來。
第四天,菊花再來。
喬二狗沒有了辦法,兒子被罵得不敢回家了,借住在秀官家。
如此半個月,不僅是喬家大灣,周圍的村莊都知道了喬二狗和菊花通奸,害死新玉的事。誰都知道靜芝救了牛犢一條命,還把手腕弄傷了。
終於,喬二狗被罵得離開了喬家大灣,他是在一個細雨綿綿的清晨悄悄走的,一家人從此不知去向。
得知喬二狗一家離開村莊,進安對誌軍說:“三叔,我沒有練成雙槍老太婆的槍法,不然打瞎那狗日的雙眼!”
戴誌軍一巴掌打過去:“我猜就是你小子幹的!你把我害慘了!”
在確定喬二狗離開清荷垸後,魯法堂對兒子魯小強道:“這個畜生幹盡了壞事,咱們家的家產大半是被他帶來的強盜搶走的。”
“是朗從沒聽恁郎說……說過。”魯大海驚訝地看著父親。
“哪敢說!那個六指燒成灰我也認得。他不得好死的!”
喬章氏在喬二狗離開村莊的第二天離世,她粒米不進三天三夜,如燈枯油幹,熬盡了歲月。她走得很平靜,衣裳穿得規規整整,她平躺在床,臉上罩著一張黃裱,上麵印著四個字:“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