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菊花現在完全變了個人。這個家一下子走了兩個人,如死寂的墳場一般,她的氣色不再如先前那般紅潤,眼風處的嫵媚如隨風飄走的楊花。她照常上工,回家做飯。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天一黑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唱花鼓戲,她找出戲衣穿戴好,在鏡子前理妝,她喲喲哎哎地唱,聲音不大不小,戲文在靜夜裏的村莊隱隱地飄著。
思夫容易見夫難,
好似秋月照欄杆。
出門你講當年轉,
誰知一去三春殘。
……
清晨的堰塘邊,棒槌搗衣聲乒乒乓乓傳出好遠。
“新玉家的,每天晚上還歌三戲五的思春哩。”漢青家的與九斤的女人鳳春努努嘴。
“想男人想瘋了。”鳳春揚揚眉眼壞笑。
“她唱的是《張德合休妻》,新玉早該休了這貨。”
春蘭提著個桶走來:“你們這些碎嘴,積點口德吧。”
“喲喲,你說她個討債的,男人死了不哭,倒還天天唱個不停?”漢青家的看到春蘭來了,往旁邊挪了挪小水桶。
“怕是要神經了!”有婦人道,這是歪腦殼金財的女人。
“去看看麥旺咀的靈姑吧,讓她跟新玉見一麵就好了。”翠娥洗好了衣裳,提起水桶說道。
春蘭晾完衣裳就去了菊花家。門掩著,春蘭喚一聲“花。”菊花沒應聲,春蘭推開房門,看見菊花披著散發坐在床沿上正準備下床。春蘭上前一把扶住,菊花“哇”地一聲哭起來:“蘭嬸娘啊,是我害了新玉啊!”春蘭摟著她的肩膀道:“事到如今,想開些啊,還有日子要活,你不能這樣憂下去。前兩天進安與人打架,把人家的鼻子打的流血,你曉得嗎?”
菊花搖搖頭,她有氣無力地將臉轉向春蘭,像個沒有魂靈的人,那兩隻失神的眼睛間或一輪,還可看出她是個活物,她看了春蘭一眼,半晌才問道:“哪家的孩子?”
“曾家台的。”
“他爹活著時他膽子就一天大,我如今哪管得了那個霸王啊!”
春蘭勸道:“你還得管教,娃兒們一天天大,一天天淘神,不能讓拐翹們惹禍啊。”菊花聽罷止了哭聲。
“我聽說麥旺咀有個靈姑可行了,在那裏能見到死去的親人,咱們去看看好嗎?”
菊花擦幹眼淚:“那,今天去嗎?”
“路遠,來去得一老天。你若願去,明天早點起來,鳳蓮也想去,我們一塊走。”菊花點頭,從床上爬了起來。
第二天天麻麻亮,三個人就上路了。四周籠在霧露裏,一切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有公雞的打鳴聲間或從四圍的村落傳來,更顯出原野的寂靜。三個人穿著布鞋走在打了露水的草叢裏,一會就濕了鞋幫,等到東方現出絢爛的朝霞,她們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
鳳蓮揉著惺忪的睡眼道:“蘭嬸娘,請靈姑,就是可以把死去的人的靈魂請回來,跟你對話,是不?”
“嗯”春蘭說:“我姆媽去請過,她不僅請下我大,還跟我嘎嘎爹爹說話了。”
“未必看得見鬼魂不成?”菊花將信將疑。
“看不見,但能聽見腹語,可神了。”
幾個人走得實在太累了,便坐下來歇著。春蘭從隨身帶的一個布袋中拿出了三個蕎麥粑,這是她昨晚趕著蒸出來的。娘曾說,晴帶雨傘,飽帶衣糧。春蘭怕的是路上餓了,就帶了幹糧在身上。又想那菊花的光景,便多做了些。鳳蓮帶的是米粑,林靜芝聽說她要陪菊花去看靈姑,也是連夜幫她做了些米粑讓她帶上。三個人吃了蕎麥粑,又吃了米耙,看到路邊有個小溝,清洌的水草飄在上麵,於是去那溝邊捧了水來喝了幾口。肚子填飽了,精氣神也增了些,三個人又開始走路。
直到正午,她們才走到麥旺咀。問靈姑,一個小男孩蹦蹦跳跳往前一指,說那門口晾花衣裳的就是。
一間三進的瓦房,門楣高聳。門前的曬笸上曬著一些黴幹醃菜,一條大黃狗臥在門口,看見有人來,嗷嗷地叫起來。這時從屋裏走出來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喝住了大黃狗,聽到主人的聲音,大黃狗果然老老實實地夾著尾巴跑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