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一門考過，緊張的三天高考終於結束。
再見了！難忘的高中生活！再見了，親愛的同學們！戴誌軍收拾行李，與同學們依依惜別。
“小子呃，考完了？炸辣巴子吃得你蒲浪骨都看得到了。回去叫你娘燉雞湯喝，梯小麥跟你做粑子吃喲。”門房的老大爺看著走來的誌軍道，“你這氣就回克吧？”
“嗯嗯。”誌軍笑道。
“你恁惡躁，考大學沒問題。克看看你姐的戲吧。你姐的花鼓戲唱得好，半夜站隊才買得到票咧。”
誌軍笑笑：“大爺，我正是要去看看。”他背著行李向大爺告別，一溜煙跑了。
鳳萱家已從醫院搬到花鼓劇團，他來過一次，幾步就登上三樓。
鳳萱看到誌軍好歡喜：“考得怎樣？”“一般般吧。”誌軍道。鳳萱說：“緊張了這麼久，姐給你燉排骨湯補補身子。正好有兩張票，晚上讓小虎子陪你去看看戲。好好放鬆一下。”
小虎子已參加工作，聽說陪舅舅看戲，他欣然應允。
入夜，影劇院門口燈火輝煌，小攤小販叫賣聲不斷，比肩接踵的人們熙熙攘攘，人頭攢動。戴誌軍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夜晚，他的夜晚是安靜的教室，再往前，是喬家大灣黢黑的夜空以及夜空中的星辰與偶爾從遠處村落傳來的犬吠。戴誌軍又一次想起母親來，初入學堂母親跟他報聽寫的樣子，母親深夜在煤油燈下邊納鞋底邊哼花鼓的孤獨身影，母親背著他從蘆葦看病回家黑乎乎的夜晚，母親用嘴巴為他吮吸臀部疥瘡時他看到的窗外黑漆漆的天空……臉上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他用手一摸，竟是一臉的淚水。
戲院裏一片嘈雜，有老人，有情侶，有少年。6排18號，找到座位，戴誌軍深深舒了一口氣，他覺得戲院裏連空氣都是喜氣洋洋的，那是讀小學時在操場上看電影的感覺。
一個女人抱著孩子笑盈盈地說：“難為了，借過。”她帶著兩位老人，佝僂著腰往裏走，他和小虎子連忙站起讓過。
劇場燈熄，隨著一片叫聲，紅色金絲絨幕布緩緩拉開，燈光如一層輕紗飄曳，將舞台照得朦朧神秘，山野裏，溪水涼亭，隻見一個男子款步走上。鑼鼓鏗鏘，琴聲悠揚，燈光漸亮。
“頭戴方巾烏雲蓋。足穿朝靴遮繡鞋。身披藍衫蓋住奶，女妝男扮杭州來……”
“看出來了吧。我媽！”小虎子貼近戴誌軍道。
“啊？”戴誌軍驚訝地叫起來。
台上男子，頭戴紗帽，眉目清秀，斯文中有一絲嬌羞，英俊裏有一股風流。
《梁山伯與祝英台》，戴誌軍熟悉劇情，母親從小給他講過的。“梁兄送我到汾河，汾河一對美嬌鵝，雄鵝隻在前麵走，雌鵝後麵叫哥哥。（白），我把梁兄好有一比。”
“你不比死人。”梁山伯道白。
“好比那雄鵝送雌鵝。”
梁山伯唱：“我送九弟到汾河，汾河一對美嬌鵝，雌鵝直在前麵走，雄鵝後麵緊跟著，九弟趕路就趕路，趕路之人太囉唆。”
真是個呆子！誌軍笑了起來。有人叫好，掌聲響起。
花鼓戲演的是梁山伯送友一段，“我家有個小三妹，願與梁兄配鸞房。她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她與我一般大一般長。早來三天許配你，遲來三天另嫁郎。隔河岸施一禮我把女身現上，你回南學我回家鄉。”
“一見九弟現女身，倒把山伯解不詳，手搬竹竿歸家轉，等隻等三六九訪友到祝家莊。”
戴誌軍突然想起鄧子君，這個冒出來的人讓他的臉上一陣發熱。
一曲終了，又是一曲，這一曲姐姐沒有上場，她一定又趕到其他劇院去了，誌軍想。每一個人上場，他都全神貫注。
演出結束，觀眾全都站了起來，掌聲雷鳴，誌軍卻還坐在椅子上，他像喝了一碗米酒一樣陶醉了。
“小舅舅，你睡著了嗎？走啊！”小虎子用胳膊肘子撞了撞戴誌軍，戴誌軍站起來，才發現頭上身上全是汗水，悶熱得渾身像從水裏擰出來似的。一定要讓母親來縣城看一場戲，看一場姐姐演的戲。小虎子拉起他的時候，戴誌軍的心思全在這件事上。
兩人走出劇院，天空黑黑的，悶悶的，沒有一絲絲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