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籠罩在一片迷蒙裏，田野裏蔥綠翠潤。蛙聲鼓鳴。戴誌軍腳上一滑，他忙低頭一看，踩著了幾條蠕動的蚯蚓。
近村時，雨竟停了，新插的秧田綠油油的一片。順著田埂往自家的責任田裏走，遠遠地看見兩個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人在插秧，熟悉的身影一映入眼簾，戴誌軍的心頭就騰起抑製不住的激動。
“姆媽，爺，我回來了。”戴誌軍站在田埂邊叫。
“哎喲，是我的誌軍！”林靜芝驚喜地喊。
戴季平直起腰來，看著兒子道：“考完了？”
“考完了！”誌軍輕鬆地說。
“咱們回去，他爹，孩子一定餓了。”靜芝邊說邊拔出泥腿往田埂邊走。
還有半壟秧田未栽。誌軍將包放在田埂邊道：“姆媽，我在姐姐家過了早的，我們栽完了再回去。”說著卷起褲腿下了田。
誌軍挨在母親身邊，插五行秧。
“你到姐姐家去了？”
“嗯，她忙得很。一場接一場地趕著唱，看花鼓戲的人半夜就到戲院排隊買票。”
靜芝笑：“可比在醫院忙多了。”
誌軍從泥水裏拉出一條腿來，隻見兩條螞蟥吸在腿肚子上，喝得鼓睛立眼，他一巴掌拍下去，螞蟥滾落在水田裏，腿肚子上流出一股鮮紅的血來，誌軍啐一口唾沫在手裏，按在傷口處，繼續埋頭栽秧。
這壟秧栽完，已是正午，在水渠裏洗幹淨腿腳，誌軍把蘋果在水裏洗了，遞給父母說：“姐買的。”
靜芝拿著紅豔豔的蘋果，遞給戴季平，戴季平又遞給了兒子，要誌軍先嚐。誌軍卻要母親先嚐，娘母子在那裏推去推來。誌軍咬了一口，靜芝才接過來咬下一小口，咂咂嘴道：“從來沒有嚐過的味道，好好七（吃）喲。”戴季平在一旁無聲地看著兒子和妻子，並沒多言，許是單獨守窯的時間長了，他習慣了沉默寡言，但是他的臉上浮現起的那一絲欣慰，讓兒子的心為之一動。
拐到菜地，林靜芝摘了豆角和西紅柿，掐了一把韭菜，一到家，便從雞窩裏撿來雞蛋，給誌軍打了兩個荷包蛋，“姆媽，等會兒一起吃吧。”靜芝笑：“現在家裏養了好多雞。你從小喜歡吃荷包蛋，那時窮，吃不起，現在咱們吃得起啦。”煎了韭菜粑，炒了豆角，大灶裏用棉梗熬出來的新米粥，上麵浮著一層米油，香噴噴地飯菜端上桌時，誌軍把鼻子吸在碗邊道：“姆媽做的飯真香啊！”
“可憐見的，曉得在學校吃的是些什麼喲！”
“我還好，大姐常送菜去，有的同學家裏沒錢買菜票，光吃醃菜，時間一長，豆豉吃得長了蛆，鹹菜和炸辣粑子都吃得發黴了哩。”
靜芝聽著誌軍說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兒子，總也看不夠的樣子。高中兩年，不經意間，都有了喉結，兒子，是真的長大了。
第二天天放大晴，靜芝出工前叮囑誌軍把鳳萱帶來的蘋果拿幾個去給青苗的孩子們嚐嚐。青苗已經有了三個孩子，現已調到龍潭衛生所工作。
衛生所擴大了規模，已搬至龍潭公社大院旁，院子裏幾個人散在楊樹下，一個孕婦在一旁被兩名女子架著。有個駝背老婦人正跪在地上拉著公社書記柳樹徹一把鼻子一把眼淚地求情：“大恩大德的菩薩，你饒了我們吧，我媳婦這次生了，讓她趕緊上環。”駝背老婦人緊緊扯住他的褲腿，淚水打濕了柳樹徹的褲角。戴誌軍聽老婦人的聲音有些熟悉，仔細一看，竟是漢青的母親伏愛婆婆。
“你放開，好不好？都生了六胎了，這個不能生下來的。”
“我家三代單傳，不能在這一代斷了香火啊，菩薩你行行好！”
“不行！”柳樹徹斬釘截鐵：“送進去，要青苗趕快手術！”
誌軍想，這不是找青苗姐姐的時候。孕婦被兩名女幹部拉進去，老婦人的頭叩在地上，她抬起頭時，有血在額頭上滲出來，她還在那裏求著。
一會兒女幹部走來向柳書記彙報：“已上到手術台了，您放心。”
老婦人放開柳書記的腿，掙紮著爬起來往醫務室跑，被兩名女幹部拉住，老婦人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我的兒啊，我的苦命的兒啊！”她的哭喊令誌軍心中一震。正在憐惜老婦人，卻見青苗慌慌地跑出來道：“你們看到人沒？那女的不見了！”
柳書記呼地撥開腿，與兩名婦女幹部衝向醫務室，隻見醫務室裏窗戶緊閉，空無一人，衣褲還放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