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誌軍現在靜靜地待在家裏幫著父親母親幹活。
高考前同班同寢室的同窗好友韓香子邀約他一塊去漢口玩玩,韓香子說,咱倆去看看武漢長江大橋,去東湖逛逛,看那武漢的東湖比咱竟陵的東湖大多少。韓香子說去來都是便車,不需要車費,隻需在漢口找一家旅社,出住宿費就行。韓香子的父親是交通局的副局長,搭個便車很方便。戴誌軍婉言謝絕了,他還沒有心情去遊山玩水,他那時早已歸心似箭,他想去幫父親母親忙田裏的農活。
這些農活,每年放暑假都是幫著做過了的,可今年大不一樣。往年每每幫父母忙,母親總是說,這些事有我和你爹幹就行了,你快去做作業。今年,母親不會再說做作業了,不管考試結果如何,現在得等到那個高考成績單出來。
夏日裏的農田裏是無比熱鬧的,所有的莊稼都可著勁地生長,戴誌軍走向田野的時候,早已沒有了當初被退學的惶恐與憤怒,他現在對自己的前途很明確,等著高考成績出來,考上了他就將永遠離開這片土地,離開父親母親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如果考不上,他還是要去複讀的,他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裏,除了這裏有著難以忘懷的傷心事,更重要的是他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雙搶即將開始,烈日炎炎,烘熟了清荷垸遼闊的田野。田野裏一片金黃,那是早穀,一陣清風吹過,漾起層層稻浪。
雙搶是農人最忙的時節,也是最難過的時節,早稻要收,晚稻要插。這不是簡單的收割與插秧,收割後的稻穀要打草頭,挑去禾場趕緊脫粒,田裏得犁耙,為插晚穀秧作準備。此時無情的烈日當頭照著田野,還沒到中午那田裏的水如同有把火在燒,赤腳下去,燙得腳生疼,勞動時手腳並用,如同在蒸籠裏蒸煮一般。母親的手腳每到這個季節總是會潰爛,但她從來不吭一聲,總是咬牙堅持熬過這段時間才去醫治。
哥哥靖軍去龍潭做瓦匠,雙搶時也會回家幫忙。誌軍沒有靖軍的體力,他幫著母親插秧,在母親的旁邊,他打個幫手,他漸漸知道插秧也是要有技術的,分秧時要均勻,插下去的秧要疏密適度,深淺得當,橫豎對齊。有兒子幫忙,靜芝會覺輕鬆許多。犁田耙田,誌軍就是外行了,他便去挑秧、給父母和哥哥送水,做雜活。誌軍每每回家拿茶壺,都不想再踏出大門,那大門外的炎熱讓他害怕,可是父母哥哥還在田裏,他舍不得休息一下,便趕緊向田野走去。到黃昏,母親才會提前一點時間先回家做飯,等兄弟倆和父親回家時,天空已是繁星滿天了。
夏日裏最怕是跑暴。跑暴是清荷的說法,就是好好的晴天突然間烏雲密布,眼看風雨驟至。慌得在田裏忙活的人們趕緊往家跑,在大雨之前若將穀子收回屋,那就真是交了好運了;若來不及收穀那雨就下下來,這最是讓人頭疼。大多時候,等人們從田裏趕回來,天卻又放晴了,隻是禾場上的已經曬幹的穀子卻遭殃了,得趕緊將那淋濕的穀子重新轉移曬在席子上,不然那穀子被水一泡,溽熱會悶壞穀子。
戴誌軍很喜歡夏夜,雖然常常是頂著星星回家,但他還是喜歡這樣的夜晚,抬眼望繁星滿天,看身邊螢火閃爍,而回家,就有母親準備好的晚飯。吃什麼都感覺美妙可口。累得渾身都散架了,一挨枕頭就呼呼入睡。第二天得再投入戰鬥。戴誌軍往往第二天一早起來,父親母親和哥哥已經去了秧田,他揉著惺忪的睡眼,去到責任田,秧田裏,村人們已經在扯秧紮把啦,隻有這個時候,人們才相互說些笑話,有興致哼唱一下花鼓戲。此時東方露出魚白,朝霞已經染紅了那片淡青色的天際。
雙搶接近尾聲時,喬鳳萱當選為縣人大代表,此時高考放榜,在竟陵中學,戴誌軍考了第一名。老師們都不相信,這個進校分數排名幾乎倒數第一名的學生竟然考了學校的狀元。
這天誌軍要去填誌願,出門前林靜芝對誌軍道:“兒啊,俗話說‘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咱祖宗八代都是種田的,你就填個農學院吧,咱們莊稼人,本本分分地學農。”誌軍聽了母親的話樂了,他在心裏說:“姆媽啊,你是不知道,你兒子我這可是趕清華大學的分數啊,比那農學院的錄取分數線要多出大幾十分哪!”趕往學校的戴誌軍去填誌願,清華大學,電子專業。三個誌願都是一樣的。
填好了誌願,他跑到了龍潭找哥哥靖軍。
“哥,給我找份活幹,我要籌學費。”
當瓦匠的靖軍已經滿師了,他在給龍潭供銷社修房子,住在臨時工棚裏,基建主任聽說靖軍的弟弟剛參加了高考,想來幫工籌學費,二話沒說就同意了。供銷社要修的是一座醬園,誌軍的活是用鋤頭拌和水泥黃沙,用灰桶提給大師傅,向搭起竹板做牆的師傅拋磚。每天一元五角錢,供銷社給的是成年男人小工的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