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來兮(下)(1 / 3)

車子進了村莊,鄉長黃成美早得了消息,派人在村口迎著,李秘書對戴誌軍說:“戴總,黃書記在區裏開會,他讓我在龍潭訂了桌酒席,為你們接風洗塵,他開完會就趕回來。”

戴誌軍對李秘書一拱手:“不必麻煩,我們自己安排。”

“別!你太低調了!你為咱龍潭經濟作了大貢獻,若是縣裏領導知道你回,也不會馬虎。再說伯父回鄉省親,鄉裏安排吃個飯也是人之常情,不要推辭了!”李秘書道。

戴誌軍隻好道謝。

喬家大灣有了很大變化,一眼望去都是三層兩層的樓房,馬賽克外牆,藍色玻璃窗,陽光下很是耀目。

村裏人聽到衝天炮響了無數聲,早在村口等著看熱鬧,見是戴誌軍一行人,便圍上來。

祖廉拄著拐杖站在人群裏,他胡子巴叉,抬起左手,用衣袖擦了擦渾濁的眼睛,問道:“是哪個回來了?”

“是嘉庚伯回來了!”有人回答他。

“嘉庚!”祖廉顫聲叫道,“你還活著啊?”

喬嘉庚迎上去握住喬祖廉的手:“祖廉叔!活著。”

“少小離家老大還,鄉音未改鬢毛衰啊!想不到此生還能見著你!祖義哥至死都念著你。”喬祖廉道,“你那靜芝可是受了大苦難的人哪!她等了你10多年,等不到音訊她要活人哪,你不要怪她。得虧了季平給她一個家,不然,她命都沒有了。”

“我曉得,曉得。”

喬祖廉一席話說得林靜芝的眼淚又漫出來。譚英傑將一個盒子遞給喬嘉庚,那是一個剃須刀。

“叔,我的一片心意。”

喬嘉庚往自己家裏走,尋著村莊的記憶,槐樹還在,槐花正開,撐起碩大無朋的蔭。遒勁的老枝上,嬌豔粉嫩的花瓣雲霞般,像雪、像夢,許多紅布條,鮮豔的、黯淡的,都掛在樹上,那是些祈禱。他注目良久,這些布條上一定有母親曾係給自己的祝福罷,他的眼前又一片模糊,走過一間兩層新磚瓦房後,在一間破舊的屋子前站住了,牆體石灰已經脫落,露出灰色的青磚,布滿暗綠的青苔,破屋用五六根木棍支撐著,左邊屋頂已凹陷下去,像被削出了一塊,屋子裏走出一個婦人,灰白的頭發飛篷起,褪色藍春裝顯得又肥又大。

“是靜芝回來了。”她有氣無力地招呼。

林靜芝搶前一步:“鳳美,你咋成這個樣了?”

從屋子探出一個頭來,蒼老的臉上眼屎掛在眼角,他佝僂著腰走出門,咳一口痰,用腳踩著左右一擰。啞著聲道:“哪來的稀客呀?”

“伯伯,是九斤叔。”戴誌軍對喬嘉庚道。

喬嘉庚驚訝地看著喬九斤。九斤仰起頭,盯著喬嘉庚:“可是嘉庚老哥回來了?”

“你記性還好!”喬嘉庚點頭,“這屋子咋住?娃兒們呢?”

“我可是兒孫滿堂啊,老哥。大滿、二滿、圓滿、寶滿、小滿兩兒三女,六個孫娃。可中用嗎?”喬九斤擺擺手:“那路邊三層樓房是我大兒子圓滿的,喏,前麵這棟四層的是我二兒子寶滿的,當初得下這一對雙胞胎兒子我可是滿村傳遍了紅雞蛋囉。”喬九斤扯著衣袖擦淚。

“你不能跟著他們過嗎?”

“哪個會好施你啊?沒一個願意要我們這對老廢物。這些年除了跟誌軍打工的小滿給點錢我們,沒看到兒子媳婦一口茶!醫院住不起,藥也吃不起啊,跟兒子要點錢去看病,媳婦說,坡上有繩,河裏有水,屋裏有農藥,去死吧!死了安逸,我也想死,死了一了百了,可那地閻王不收我呀,活著受罪啊。唉唉,過去不孝還有族規管,現在無法無天啦!”

李秘書看他絮絮叨叨越說越有勁,便道:“伯父,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還沒吃飯哩,搞完趕緊往龍潭去。”

喬嘉庚搜出剃須刀遞給九斤:“一點心意,老弟收下。”喬九斤推回去:“這東西對我沒用,我要買藥,你能不能給點錢我?”

戴誌軍趕緊搜出五百元遞給喬嘉庚,喬九斤接過錢,千恩萬謝。

喬嘉庚走到自家屋前,棗樹早已蓋過屋頂,濃蔭篩下點點光影。他親手蓋起的房子,瓦楞上已長出一棵棵草綠色的塔花瓦鬆,看上去肉嘟嘟的,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屋還在,樹還在,井台還在。可爹呢?娘呢?兒子呢?妹子呢?

“爹!娘!我回來了!”進寧打開門,喬嘉庚一步跨進屋,中堂有毛主席像,燭台燃盡的三根香隻剩了半截竹簽,桌上布滿了灰塵。亮瓦射進的陽光裏看得見光線中飛舞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