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寧打掃了屋子，準備到井台打水燒開水，人群裏擠出一個婦人：“娃兒，多久沒開火了，這水燒出來不能喝。走走，到我家喝口水去！”有雲拉著靜芝：“老姊妹，嘉庚還有回來的日子，好啊。”
喬嘉庚認出：“這是有雲姐。”
有雲腦後挽個發髻，黑府綢上衣，青褲，利索幹淨。喬嘉庚眼睛一熱，這樣子像極了母親年輕時的模樣。這女人一個人帶著幾個孩子，守了一輩子寡。
“你身子骨還硬朗不得。”靜芝道。有雲拉著她的手不放，一行人跟著走。“壇子嫁到桃集了，和女婿在蘆葦做雜貨生意哩，兒子種著田，閑時去打短工，孫子在蘆葦鎮十三窟上高中，成績還不錯，要是像誌軍一樣有出息就好了。”說著已走到家，隻見一個女子已倒了茶水出來。這是有雲的媳婦，漂亮大方，招人喜愛。
有雲對靜芝道：“你們是稀客，我來安置飯，你們吃了再走。”
戴誌軍一把攔住了：“有雲幺爺，我們去龍潭吃飯，已安排了。”說著拿出500元，往有雲手裏塞：“沒給您買什麼，一點心意您收下。”
有雲一把推了回去：“兒啊，拿著孝敬你姆媽，你姆媽一輩子遭業，有了你她才過上了好日子。你幺爺我不差錢，你小舫哥燕子姐都給錢我用，小雪對我很好。難為你有這份心。”
戴誌軍還想給，有雲拿過錢，塞回了他的荷包。
走到村口，上汽車時，從後麵擠上來一個女人，拉住了喬嘉庚：“爹爹，你那皮鞋光亮亮的。我男人一直想要一雙方口皮鞋，我不曉得到哪西買，你能不能把皮鞋送我當家的？”是歪腦殼金財的女人。
喬嘉庚難為情地笑了笑：“皮鞋給你了，我穿什麼？”
婦人從懷裏拿出一雙燈芯絨布鞋來：“我用鞋跟你換。”
喬嘉庚隻好脫了皮鞋，趿著那雙布鞋上了車。到了車上，鞋怎麼也扯不上去。他將那雙鞋從窗戶丟了下來：“你拿回去吧，我的腳43碼，穿不了。”又對誌軍道：“金財穿我的鞋恐怕得墊兩雙厚鞋墊。”
一車人嗬嗬笑了。誌軍對進寧說：“你上李秘書的車，快點去龍潭給爹爹買雙皮鞋，要43碼的。”
這時打從村北的雜樹中走出來一位老乞丐，他頭發上掛著稻草，身上的一件黃軍裝扣子全掉了，袖子撕開了一條大口子，他腫脹的臉上眯縫著一雙渾濁的雙眼，花白的胡子上還殘留著幾顆飯粒，老乞丐拄著一根木棍子站定，突然他大聲叫道：“向陽床上打籬笆，死不分家活分家。”
林靜芝聞聽渾身一顫，而喬嘉庚，剛剛還掛著笑容的臉瞬間凝重起來。算起來喬嘉庚建房時聽得的這兩句話，距今已過去半個多世紀了。他與他的靜芝妻，可不是死不分家活分家麼？這老乞丐，他從哪學來的這句偈語啊？
到龍潭時，黃鄉長已等在鴻漸酒館。蒸肉蒸魚蒸茼蒿，炮蒸蟮魚、紅燒甲魚、義和蚶火鍋，黃譚米粉，蔣場香幹子炒肉，一道道菜色香俱全，都是家鄉口味，不僅吃得喬嘉庚開心，連譚英傑也誇這是人間美味。林靜芝特地為喬嘉庚點了一盤醃鹽菜炒青椒，喬嘉庚嚐了一口，直搖頭，道：“沒有你做的味道好吃。”
飯後便前往竟陵，一到縣城就聽到高音喇叭放著花鼓戲，喲喲哎喲地熱鬧極了。喬嘉庚一下子來了精神。
在賓館安頓下來，喬嘉午和喬秋芳帶著大人娃兒來了，兄妹三人相見，又是一番淚雨凝咽。大姐秋蓉已去世，她的兒子女兒得信也趕來與舅舅見麵。見到靜芝，秋芳不好意思地說：“嫂子，你別怪我，這些年我的娃兒們一個個拖累人，花錢的地方多，看嫂子你又拿了腳，哥寄的信我就沒給你了。再說，你有鳳萱姐和誌軍弟，他們有出息，你也不差那幾個錢。”
靜芝不言語，這個小姑子，她從前是小看她了。喬嘉庚看著妹妹一臉飽經風霜的神態，也無意再去責備她。
嘉庚為晚輩一人準備了一個紅包。孩子們開心不已。
樂師來拜見嶽父，接通了鳳萱在北京的電話：“鳳萱，爸爸從深圳來城關了！他跟你說話。”喬嘉庚接過電話，隻聽得電話裏一聲“大大”，就傳來了抽泣聲。
“別哭，孩子！你受苦了，大大對不起你！”
“大大，我現在很好，你在城關玩兩天，我演出完了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