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她忽然聽到弟媳祥玉的叫聲,陡然一驚,猛地回頭,哪裏有個人影。
隻見誌軍與書瀚已經順著台階走到水邊。
過去這河水是流動的,上連西江,下抵漢口,不管多少人在碼頭邊洗澡,第二天水裏一樣清清淨淨,過河的歇腳的口渴了蹲在河邊掬一口水就喝了下去,月夜裏舅侄娃康駿在河裏打鼓泅,竟說連兩米深的水底的瓦片也能看見,如今康俊也已是英年早逝了。一陣傷懷心緒襲來,喉嚨就有些發緊,她趕緊往河坡走。林靜芝走到水邊,渾濁的老眼才看見一河水竟變成了烏黑色。再也看不到兩頭翹起的木劃子了,也不見鳥一樣的鷺鷥,沒有往來的商船,也不見汽笛響徹全鎮的輪船。她突然發現過去熱熱鬧鬧的河邊,除了他們三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影,甚至沒有一個小孩。誌軍用一根木棍在水中撈起一根水草,那水竟黏黏糊糊的,像下的勾芡,再細看,滿河裏密密麻麻蟲子在水下蠕動,林靜芝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吃驚地問道:“這水怎麼啦?咋沒有一個人影?”
“這河水不能吃了,先是有人扯起漁網,後來不時聽到炸魚的沉悶響聲,再後來人們說上遊修了造紙廠。河裏就長出了滿河滿河的綠色植物,笨笨肥肥的水藻汙染了整條河流,開始人們還在這裏挑水淘米洗菜,漸漸地一些人就得了病,水也聞到臭味了,再後來都搬離了這條老街。”書瀚憂鬱地說。
“作孽啊!”林靜芝搖搖頭歎道。三個人沿著台階爬上來,默然無語。
站在河街上再次回首,河岸兩邊如墳場一般寂靜,烏黑的水遠遠地在河中央泛著粼光,死水不興,河坡邊倒下的垃圾蔓延到碼頭邊,望著已經要退到河心的淺淺的一河黑得發臭的水,林靜芝的心仿佛被刀割一般疼痛。
順著老街往弟弟壽鬆的老屋走去,街上異常安靜,街麵的青石板還在,三個人的腳步聲十分清晰。弟弟的老屋已經易主,新做的一棟樓房氣派地立在那裏,像一個粗俗的暴發戶。家家關門閉戶,記憶裏正是熱鬧的晚餐時光卻不見一個人影,人都到哪裏去了呢?房子無言地立著,敲一下門上的鎖環,異常響亮。一株瘦長的小草從兩堵牆的夾縫中探出頭來,在風中左右搖曳,像找不到家的孩子充滿了迷茫。是哪一家大門貼著一副白色的對聯:
大誌初展英年早逝留遺恨,
壯誌未酬音容渺茫痛斷腸。
白紙黑字讓悲傷力透紙背。狹長的老街裏突然騰起了一股狂風,卷起幾隻塑料膠袋在空中飛舞起來,隨著那幾隻盤旋的紅、白膠袋,老街騰起一股蒼黃的塵煙,寂寥,沉靜,冷落,荒蕪。
林靜芝打了個寒噤:“誰家人沒了?”
書瀚道:“容美嬸子家的。這條老街都死了十多人了,大部分是肝癌。這是容美嬸子的兒子新官,今年正月死的,才41歲,他父親也死了,前年死的,也是肝癌。”
啊啊!……容美!
林靜芝啊了兩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唰唰流下來,她撩起衣襟擦臉,總也擦不完不斷線的淚流。
容美做包麵生意,每次來,弟媳總帶著她去容美的生意攤上吃包麵,和氣的容美笑容滿麵地招呼,總是會多給幾個包麵砣子。
“那容美還做包麵嗎?”
“早不做了,她丈夫死後,她就沒做生意了,後來兒子又病了,她照護了兩年,醫得人財兩空,還是沒留住兒子。她大約去了城關,隨小兒子去了。”
“那這樣看,桃集的水也是滿河蟲蟎了。”靜芝多想回娘家看看。
書瀚道:“大姨,這條河還有水,雖然是死水,可下遊卻是斷流了,連水也沒有了。前不久我去了桃集,那河底長了野草,一些溝溝坑坑裏,還有些魚,可人們不敢吃了,水漸漸幹涸,死魚死蝦臭烘烘的,惹得蒼蠅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