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芝就不再想回娘家的事了。
從河堤街往鴻漸街走上一袋煙的工夫,就到了敏芝家的老屋,老屋其實早已沒有了,那幢全鎮最高最大最氣派的房子,隻剩了一個茅廁在那。靜芝每一次來,總會在這塊地站上片刻。
現在,林靜芝站在曾經掛過楊延壽牌匾的地方,久久不忍離去。這裏門口曾有一對石獅子,大門上一對虎頭門環,進得園門,院子左側兩棵梅樹,每到臘月,清香襲人,右側的茅廁,那窗戶亦是雕花的楠木,古色古香,方塊大磚嵌成的路直通正屋,梅園裏的蔦蘿、馬莧草,這裏一叢,那裏一束。腰門裏出去是個四合小院,那一年她帶著新玉和鳳萱來,表兄妹們曾在那兒快樂地玩耍過。林靜芝忽然看見梅芝走了來,她穿著旗袍,挽著發髻,搖著一把宮扇,娉娉婷婷地走來,林靜芝閉上了眼睛,又是幻覺,她知道。眼前的殘磚斷垣,牆體芒硝已經腐朽,青苔膝高,用手一劃,硝塵飄落。
林靜芝黯然離開。
她轉到新街的菜市場,吃蘆葦的小吃。包麵攤還有,卻沒有容美做得好吃。做綠豆糍粑的,也換了新麵孔。想吃藕煮包子,從幾個攤位找過去,終於看見了莉華。過去弟媳帶她來過早,也找到莉華照顧生意,莉華是二伯父林國棟的外孫女兒,久伯伯的大女兒,藕煮包子兩麵用油煎煮,邊上一層薄如蟬翼的鍋巴,又香又脆。
“莉華,生意好啊!”
莉華抬起頭來:“啊呀呀,是伯伯呀,您可是稀客呀!什麼時候來的?再是想不到是恁郎喲。快坐快坐。”莉華邊說邊放下手中的鍋鏟,拉林靜芝坐下。
“你忙你的。”靜芝道。
“好好,兩個一元五,三個兩元。”莉華邊說邊把藕煮包子用一根竹簽子從中穿起來遞給兩位顧客。收完錢,她拿了兩個藕煮包子遞給靜芝,靜芝道:“我已經吃過包麵了。”
“那再加點。”
靜芝掏出錢來,莉華推回去道:“看哪伯伯,說些稀奇話,恁郎掏錢就是把我看外了啊。”
林靜芝隻好收了錢。
“伯伯的身體還是那樣健壯啊。”
“不行了噢,腳腿發冷,沒辦法。大熱天的都要穿靴子才暖和。”
“哦,那您要經常用熱水泡泡腳。”
“是哩。”靜芝道,“以前總是弟媳帶我來過早,這一晃都走了幾年了。”
“唉,我舅媽走早了,到哪裏找她那樣好的人啊,搬去荊州我好不習慣,聽說她郎突然走了,我心裏好過不得。”莉華說著紅了眼睛。
“我也是,在深圳聽到訊,走也走不了,眼睛都哭瞎。”林靜芝從荷包裏掏出手帕子,擦了半天眼雨水。
兩人在那裏拉了半天家常,莉華說兩個兒子都已成家,外婆玉仙和母親巧久兒都已離世,父親尚在,身體還不錯,
“唉,你娘都走了,我還活著,閻王不接我去喲。”
“看哪伯伯,恁郎這身體,要活百歲喲,吃了一輩子苦,老來享福哩。這鎮上誰都曉得恁郎養的兒子本事大喲!”
林靜芝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離開蘆葦,她和誌軍去竟陵看望鳳萱。
鳳萱已經退休多年,母親的到來讓她非常高興。她兩個孩子都有出息,在武漢工作。花鼓劇團的一些活動,常邀請她和樂師參加,花鼓戲正式更名為荊州花鼓戲,她在《站花牆》《白蛇傳》《天仙配》《寶蓮燈》《秦樓月》《梁祝》《紅珊瑚》《蘆蕩火種》《奪印》《打蓮湘》等四十多出大型傳統戲、現代戲以及折子戲裏飾演的主角配角,成為戲鄉人耳熟能詳的角色。喬鳳萱成為荊州花鼓戲的形象代表,成為荊州花鼓戲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被選為省、市政協委員。
雖然退休了,還去給學員講課,做評委,出席會議,仍是忙著。
林靜芝與誌軍在鳳萱家住了一夜,便返回了深圳。誌軍走時跟姐姐鳳萱商量給母親做九十大壽的打算,鳳萱非常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