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目的是什麼?(3 / 3)

直到太陽落山三個人才回到家。

沙發上堆滿了戰利品,淩柏跑到廚房裏做菜準備晚飯。安意凡坐在沙發上,雖然走了一天,全身酸痛,可是心裏真的很開心。因為女兒終於找到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

他叫了聲:“瑤瑤。”

安瑤微笑地看著他,沒回話,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以前隻要爸爸開口她就會不耐煩地打斷,可是從今往後,永遠不會了。

他又開始全天下父母的通病——嘮叨起來,“爸爸很喜歡這個男孩子,因為他對你很好,方方麵麵都想得很周到,爸爸想,他是值得托付終身的。可是你從小就要強、固執、倔強,有時候認死理,往後要好好改改,要好好對他。不要欺負他好脾氣,更不要沒事給他臉色看,他真的是一個好男人,你以後跟著他肯定會幸福的。”

她點頭,“我以後會改。”

他繼續念叨,“從小我就沒什麼可以教你的,因為一直要賺錢養家,所以從來都不懂得要怎麼去表達自己對你的愛,還因為你進娛樂圈的事打了你。我們父女關係弄得這麼糟糕,我也有錯。瑤瑤,爸爸今天很真誠地跟你說一聲對不起,以後爸爸再也不會這樣了。”

她心裏難過,語氣盡量保持平靜,“爸爸,我不怪你。其實說到這件事,我也要跟你道歉。你是為了我好,所以才不準我進娛樂圈的。可是我因為年輕氣盛,不太愛聽話,所以才反駁你、激怒你。現在經過這些事,我已經成長了,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也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所以也請你原諒我。”

他笑著歎了口氣,“我的瑤瑤真的長大了,從今以後再也不用爸爸操心了。”

她拚命搖頭,眼裏霧氣彌漫,嘟著嘴委屈地說:“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

“嗬嗬,瑤瑤還想爸爸愁多幾十年?”

“愁到一百歲,爸爸就真的不用為我發愁了。”

“一百歲……”安意凡喃喃自語,轉開臉看向陽台的方向,目光漸漸悲涼。一百歲,他還能活那麼久嗎?胸口突然傳來陣陣刺痛,他深吸了幾口氣,盡量保持平靜地看向女兒,“你去幫幫淩柏。”

安瑤聽話地去了廚房。

而安意凡則起身快步走出房子,來到後門的樓梯上,坐在那裏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拚命地捂住嘴,想憋住那咳嗽,但喉嚨奇癢難忍,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越來越劇烈。他臉色慘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伯父。”身後傳來淩柏的聲音。安意凡顫巍巍地捂住嘴,卻咳得更厲害,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震碎。

淩柏坐到他身旁,趕緊給他拍了拍背。

他搖頭吩咐,“你離我遠點。”

淩柏擔憂地問:“您這是怎麼了?怎麼咳嗽得這麼厲害?病了嗎?要不要我帶你去看醫生?”

“我……”他搖頭,咳得更厲害。

“伯父,”淩柏焦急地順著他的背,“我帶你去看醫生。”

他拚命搖頭,最後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把手攤開,卻是一手心的血。

“血?!”淩柏吃驚地叫了起來,安意凡顫抖著從西裝口袋裏掏出手絹把血擦幹淨,再用塑料袋包住手絹扔回西裝口袋。

“伯父是肺結核?”

“會傳染人,你離我遠點。”安意凡起身,往樓梯下走。

淩柏急匆匆地跟了上來,說:“您就這樣走嗎?不跟我們吃飯了?我跟安瑤都不怕傳染。”

“可我怕。”

安意凡不敢停下腳步,全身乏力地往樓梯下挪。淩柏上前攙扶住他,說:“我開車送您回去。”

安意凡甚是疲倦地瞥了眼淩柏,有氣無力地說:“你怎麼聽不懂呢?這病會傳染人的,你還年輕,我不想你跟我一樣。”

“現在肺結核很容易治,我不怕。”

“你這孩子……”安意凡隻能由著他,從另一個口袋掏出口罩戴上。淩柏扶著他乘電梯下樓,到了自己車子裏才打電話給安瑤簡單交代了幾句。安意凡聽著他跟安瑤解釋,揚起了嘴角,這孩子說謊的技巧拙劣,一直紅著臉被安瑤逼問。

安意凡提醒他,“你跟她說鎮上出了點事,讓我回去開村民會。”

淩柏領悟過來,跟電話那頭的安瑤說:“你聽到沒有?伯父說要回去開會,不是我要他走的,我隻是送他回去。”他好不容易安撫好了安瑤,開車送安意凡離開。

車裏很安靜,淩柏打開音樂,播放的是他那張專輯。曲調很好聽,那一個個音符仿佛都能沁入人的心底。

安意凡倦怠地閉上眼,很疲倦。這幾十年來,一直是勞累著走過來,可是每次再怎麼辛苦,隻要看到女兒那張臉,他就感覺一切都是值得的。

“淩柏。”

“我在。”

“瑤瑤她以後就拜托你照顧了,我這病二十幾年來一直反反複複。醫生說幾乎沒有藥對我這病管用,說是什麼超級耐藥性肺結核,我也不懂那些,反正麻煩你以後幫我看著瑤瑤。”

“您別胡說。”淩柏手指緊緊地攥著方向盤,“怎麼會有什麼超級耐藥性呢?一定是醫生忽悠您,我可以請最好的醫生給您治。”

安意凡沒有再說下去,眼前這個孩子讓他倍感欣慰。車子一路安靜地行駛,他緩緩睜開眼看向窗外,黑夜已經降臨,幽幽路燈下,高樓大廈飛快掠過,一棟接著一棟,仿佛永無盡頭。城市發展得很快,二十幾年前他帶安瑤母親第一次來城裏的時候,雖然樓宇眾多,但並不像現在這樣華麗。四周的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那時候他們夫妻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穿著劣質的衣衫,上麵還有花花綠綠的補丁,腳上是爛得無法再縫補的布鞋,甚至他的鞋子前麵還露出了腳趾。城市裏有很多自行車穿行,他拖著安瑤媽媽的手,找到了照相館,照了她人生中唯一的一張相片。那時候連照相都是件奢侈的事,但安瑤媽媽懷了孩子,所以他們決定去照張相片留念。當時他們還說好,等孩子一歲時再來照。照完相,他緊緊抓住她的手逛街,要給她買件新衣服。

嫁給他這麼久,她一件衣服也沒買過,總是把一分錢掰成八瓣用,他心裏過意不去。可是她拒絕給自己買,就算再怎麼喜歡那些衣服,她也執意不肯買。當走到嬰兒用品店時,她看著那成排的純棉衣衫卻停住了腳步。

她選了幾件純棉的嬰兒衣服,因為冬天很冷,她說怕凍壞了她剛出生的孩子。嬰兒的玩具、衣服她選了一堆,他記得這是結婚以來她花錢最多的一次,差點把回去的路費都花光。他們摸黑回到家的時候,她又在昏暗的燈下自己親手織毛衣,那一卷卷的毛線、那一件件溫暖的毛衣,是她傾注給孩子的所有愛。

大概這天下的母親都是如此,拚盡了自己的所有去愛自己的孩子。

安瑤出生那晚,他聽著她在屋裏尖叫,聽著產婆焦急地叫她用力,滿心皆是慌亂。那種極度的驚慌與恐懼讓他連坐在椅子上雙腿都在顫抖。不知過了多久,嬰兒響亮的啼哭聲才傳來,產婆卻跑出來告訴他,“大出血不止,我去給你叫車送她去醫院。”

他拚了所有力氣跑到屋裏,老舊的床上,滿床都是血。她臉色死白地躺在那裏,側臉含淚看著躺在枕旁的女兒。

孩子在哭,一直不停地大哭。

他手足無措地坐在床邊,看著她擔心得直掉淚。可他什麼也不能做,什麼都做不了。他隻能看著她的氣息漸漸微弱下來。

屋外夜色深沉,頭頂的燈光暗沉,她的臉在冰冷的夜色中一點一點慘白下去,身體也一分一分地冰冷了下去。

她仿佛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囑咐他一定要照顧好女兒,不可以讓他們的女兒受人欺負,不可以讓他們的女兒受苦。她吃力的喘息聲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紮中他的心髒,他一個大男人,哭得甚是淒涼,卻無能為力。他安慰她說車子就快來了,可是她沒能等到,等產婆把車子叫來,她已經睜著眼,帶著對女兒的最後一絲眷戀去了天國。

他永遠記得她臨死前還看著自己的女兒,還對女兒無限牽掛。

世間怎麼會有這樣一種愛,讓人連死亡也可以毫不畏懼?

開始那些日子,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過來的,一個大男人對著一個整天哭叫的孩子沒有任何辦法。他不會喂奶粉,不會給她換尿片,她整天哭鬧,甚至發起了高燒,呼吸困難。那時候她才一個月,他絕望地把她抱到醫院。

醫生說是急性肺炎,死亡率很高,讓他做好思想準備。

他坐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幾乎崩潰了,看著額頭紮著針的孩子,哭得肝腸寸斷,當時他下定決心,如果孩子也沒了,他就會一起去死。他會抱著她的屍體從醫院的高樓上跳下去,結束這淒冷的一生。幸運的是安瑤並沒有怎麼樣,反而經過那一病後,幾乎再沒有生過病。

……

車窗外的影子不斷掠過,城市的霓虹燈光芒閃爍。

他將頭撐在車窗玻璃上,看著這城市,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這些年來,那些回憶日夜糾纏,越到老反而思念越濃。他忽然平靜地開口道:“安瑤幾個月的時候,我都是背著她去工作,那時候的老板都不要一個帶著娃娃工作的男人,所以我能做的都是些體力活,比如幫別人搬貨卸貨,等到瑤瑤一歲的時候我就把她寄放在老板的棚子裏,去燒磚。那時候為了生存,什麼都幹過,一心隻想養大她,等她長大就好了,長大後我的重擔就可以放下了。可是……”他狠狠吸了口氣,鼻頭發酸,撗??話偎輳?び薔攀?擰V鋇較衷諼乙卜判牟幌濾??踔輛醯米約漢苊揮茫?荒茉謁?純嗟氖焙虯鎪?話選:芏嗍焙蛭以諳耄?綣??短ピ詬還筧思揖禿昧耍?短ピ諼壹遙?俏銥髑妨慫?!?

淩柏小心地回話,“怎麼會呢?安瑤一直說她為有您這樣的爸爸而驕傲。”

安意凡的眼淚不斷掉下,淒苦地一笑,哽咽地問:“是嗎?”

淩柏拚命點頭,“當然,我哪能騙您呢?我從小到大都不會說謊。”

他流淚笑了出來,“是啊,剛才看到你跟我女兒解釋,我就知道你不怎麼會說謊,其實隨便找個借口送我回去就行了,可是你半天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可不是。”淩柏臉上勉強堆起笑,心裏卻更難過,一個男人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孩子,那種艱難一定是普通人沒法想象的。

安意凡忽然把手伸進口袋裏,顫抖著拿出那張泛黃的照片貼在車窗玻璃上,他微笑著告訴照片上的人,“老婆,這就是現在的世界,你看,我們女兒現在就在這樣一個世界裏,不再像那時的我們,要吃紅薯飯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