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權利,”尼摩船長回答,“沒人否認您有,我曾束縛過你們嗎?”

船長兩手交叉在胸前,眼睛有些凶狠地盯著我。

“船長先生,”我接下來對他說,“這是我們第二次談這個問題,您肯定不高興聽我講的理由,其實這也不是我所願意做的。不過既然我們已經說開了,不妨盡情地談一次。我在這裏再重複一遍,這不是僅涉及我一個人的問題。在水下航行的七個多月中,我從事的研究工作對我是一種幫助、一種有益的轉移、一種吸引、一種熱情,它可以使我忘記一切。有一點我和您是一樣的,就是生活自在、不求人知。對於生活,我隻有一點希望和要求,就是想把自己這些日子的工作加以整理,裝在一個盒子裏,讓它隨風浪漂流,贈給將來拾到它的人。我在了解了您本人所作的一些事情後,我很佩服您,跟著您完成海底的旅行,也沒有什麼不滿和苦惱。但您在其他方麵的一些行為,讓我覺得很複雜,也很神秘,就是這些不為人所知的事,直到現在,我和我的同伴也絲毫不了解。”

“在這七個月裏,我們的心時常為您的壯舉激動地跳躍,為您遭受的痛苦而感動,為您的天才或勇敢而備受鼓舞。但是,我們很清楚,不論是從朋友或從敵人的角度出發,哪怕是出於人類最基本的同情心的細微表示,我們也要把這些感受壓抑在心中,不能表露出來。出於這種感覺,我們所有牽涉到您的感覺全變成了神秘和陌生,這使得我們的處境有些不能忍受,對我來說也是這樣,就別說尼德·蘭了。這個加拿大人很直率,他對自由的熱愛、對奴役的仇恨,以及為此而生出的報複計劃,是會有所企圖和行動的。這些,您在心中都想過嗎?”

我停下來不說了,尼摩船長冷漠地回答:

“尼德·蘭所考慮的、企圖的以及要做的事,盡管隨他的意思去做,這跟我沒關係。當初並不是我主動把他找來的,也並不是因為我高興才把他留在船上。至於您,阿龍納斯教授,您是了解這一切前因後果的人,就是不說什麼,您也應該明白。我沒有什麼可以回答您的了,希望您今天談的問題是最後一次,下一次我是聽都不想聽了。”

我識趣地退出了船長的房間,從此我們二人的關係變得緊張而複雜。回到我的房間,我把談話的內容講給我的兩個同伴聽。

“這樣也好,我們現在確定知道了,”尼德·蘭說,“我們不能對這個冷血的人再有什麼期待了,諾第留斯號正在接近長島,不管天氣如何,我們趕快逃吧。”

外麵的天氣越來越糟,有跡象顯示,大風暴就要來了。晴朗的天空變成了灰白的牛奶色,天邊堆積了一朵朵濃密的烏雲,其他低垂的雲層在風的推動下飛一般地在空中掠過。海水高漲,卷起了小山一般的浪濤。除了喜歡跟風暴做朋友的海燕外,所有的海鳥都躲起來不見了。風雨表的指針明顯下降,空中的溫度很高,水蒸氣很多,暴風雨馬上就會猛烈地襲來。

5月8日,大風暴開始了,這時諾第留斯號和長島處在同一緯度上,距離紐約的水道也隻有幾海裏遠。我可以描寫這次暴風雨的威力,因為不知出於哪種古怪的念頭,尼摩船長不讓諾第留斯號潛入海底,任由它在水麵上乘風破浪。

現在刮的是西南風,風速達到每秒十五米。下午兩點時,風速增加到每秒二十五米,這已經是風暴的速度了。

尼摩船長冒著風浪站在平台上,在狂風巨浪下,他巋然不動,腰間用繩子捆在船體上,可以抵抗一陣陣撲過來的大浪。我也站上了平台,學著船長的樣子也用繩子把自己捆起來,觀察著這風暴,同時又讚美這不怕風暴的人。波濤洶湧的海麵上,一片片巨大的濃雲隨風掃過。平靜的海麵時常出現大的旋渦,以及旋渦中間形成的小浪再也無影無蹤,隻有煤黑色的大浪,洶湧地鋪天蓋地而來,天際中出現了閃電耀眼的鋸齒形光輝,我不敢正視它,但尼摩船長卻無所畏懼,他睜大著雙眼,怒視著天空,好像要把風暴的靈魂吸過來。隆隆雷聲布滿天空,從雷聲和閃電出現的間距看,雷電離我們並不遠。風從東方的雲端吹下來,經過北方、西方和南方,又回到東方,跟北半球的氣旋風暴的方向正好相反。

有人把大西洋暖流稱為風暴王,真是有些道理。由於暖流在海麵上層,帶來的熱量讓天空中不同高度的空氣的溫度產生差異,最終形成了強大的台風。

風還在肆虐,大雨緊接著傾盆而下。尼摩船長的舉動無異於以卵擊石,他可能想求得一種配得上他身份的死亡方法,於是就讓風、雨、雷、電一起來攻擊他。我突然感受到了一次可怕的顛簸,諾第留斯號在浪頭的作用下,把它前部的衝角豎起在空中,就像避雷針那樣,衝角上發出很長的一串火花。

風雨的洗禮讓我很快精疲力竭,我趴在平台上,把嵌板弄開,下到客廳中。這時候,狂風暴雨都猛烈到了最高點,船體左擺右晃,想在艙內站立起來都做不到。

半夜的時候,尼摩船長才回到船中,不久,我聽到儲水池漸漸裝滿水,諾第留斯號緩慢地沉入海麵以下。

通過客廳中打開的玻璃窗,我看見好多驚慌的大魚,在雷電的襲擊下倉皇逃竄,有一些魚就在我眼前被可怕的雷電轟死了。諾第留斯號繼續下潛,我想十五米深的地方總可以得到安靜了,出乎我的預測,上部水層受到的波及太過激烈,我們一直潛到五十米深,海水才安寧下來。

水底是寂靜、和平的,沒有剛才的親眼所見和親身體會,誰敢說此時的海麵是狂風暴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