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客廳中,怕碰見船長,但又想碰見他。如果遇到他,我會和他說什麼話呢?我能隱藏住內心深處對他的厭惡嗎!不能!那麼還是別看見他好,忘記他是件有益無害的事,其實也隻有這樣!
如果一切順利,我在諾第留斯號上過的這一天將是最後一天,我一個人單獨待著,尼德·蘭和康塞爾都故意躲開我,不和我說話,怕一不小心泄露了我們的計劃。六點是晚餐時間,我並不餓,雖然不想吃,但我還是逼迫自己吃了一些,逃跑是需要體力的。六點半的時候,尼德·蘭走進我的房間,對我悄聲地說:
“教授,我們出發的時候再見,時間定在十點,那時月亮還沒有升上來。我們可以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逃走。十點時我們三個在小艇那邊會合,切記!”
加拿大人說完就行色匆匆地走了,連給我回答的時間都沒有。
我想再確定一下諾第留斯號的方向,於是來到客廳中,我們還在水下五十米的地方,速度快得驚人,向東北偏北方駛去。
我來到陳列室,最後看了看堆在那裏的自然界的奇珍異寶,那是藝術的寶庫,也是無比珍貴的私人收藏,但是它們注定要和它們的主人長眠於海底。我想極力地記住它們,讓它們牢牢地留在我的腦海裏。就這樣我挨過了一小時,在天花板上電燈的照耀下,我把玻璃櫃中那些輝煌燦爛的珍寶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回到自己房中。
我換上了適合在海中穿的結實的衣服,整理了我的筆記,把筆記包裹緊密,牢固地裝在貼身的口袋裏。我心跳得厲害,我不能抑製自己的情緒,如果這時被尼摩船長看到,我的裝束和緊張的情緒都會引起他極大的懷疑。
船長這個時候在幹什麼呢?我到他的房門口細聽了一下,我聽到有腳步的聲音,尼摩船長就在裏麵。他還沒有睡下,聽到他的動作,我覺得他就要走出來了,厲聲質問我為什麼要逃走!我的誇張想象把自己心裏的恐慌放大了,這種感覺讓我十分難受。我當時心中想,幹脆衝到船長房中去,跟他麵對麵,用手勢和眼光向他挑戰,也許這樣會好受些!
這是瘋狂的想法,運氣的是,我控製住了自己。我躺在床上,盡量讓身體平靜下來,並得到有益的休息。我的神經漸漸安靜下來,但我的腦子仍在高速運轉,記憶中重現了我在諾第留斯號船上度過的生活,也就是自從我離開林肯號以來所碰到的一切,這裏麵有快樂也有痛苦,更有很多的意外事件:海底打獵,多列斯海峽,巴布亞島的土人,坐礁擱淺,珊瑚墓地,蘇伊士海底地道,桑多林島,克裏特的潛水人,維哥灣,亞特蘭蒂斯,冰山,南極,被困冰層,血戰章魚,大西洋暖流的風暴,複仇號,以及撞沉戰艦的可怕場麵!所有這些事都一起湧到眼前,好像一台舞台劇的故事背景,一幕一幕地緩慢揭開。最後,尼摩船長在舞台上出現了,他的形象聚焦起來,他不是我的同類人,他是水中的人,也是海中的神。
時間到了九點半,我的思緒也混亂、高漲到了極點。我雙手緊緊按住腦袋,生怕它會炸裂。我不敢閉眼,怕一幕一幕的場景再次擾亂我的心神。我不願意細想,擔心這次逃跑計劃再和以前那樣流產,半個鍾頭的時間仿佛一個世紀那樣長。這時候,我聽到大風琴低沉的聲音,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憂愁的樂聲,我放棄了五官中的四個,隻是用耳朵細聽,連呼吸都減少到最低限度,像拉琴的尼摩船長一樣,完全沉浸在音樂的迷醉中。
沒過多久,一個可怕的念頭再次擾亂了我,並讓我十分害怕:尼摩船長離開了他的房間,他正在客廳裏麵,等我逃跑時攔住我,他要跟我說話!我怕到了極點,仿佛他的一個手勢就能把我扇入大海的深處,讓我永世不得翻身。好在十點到了,我鼓起勇氣離開了房間,去和我的同伴們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