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下是湯湯流水,秋風陰冷。
她自是不知這玉佩本是她的,本是她親手係在他身上的。
小時,韓風在宮內伴著她,撒歡兒似得帶著她滿宮城亂跑。為了滿足對一隻灰不溜秋跑得很快的生物的好奇心,無懼無畏的把她領進了一座廢棄的宮殿。那宮殿既昏暗又陰森,沒見到老鼠,卻害得她大驚一場。他被爹爹好打一頓,皮開肉綻。
她去看他,見他受傷呼痛,眼淚流了一地。還解下隨身的雙魚佩係在了他身上。他便一直戴著。
她影子落在清水,微抿著唇,淡淡的笑,無悲亦無喜。
他卻心如刀絞,傷痛像一場清冷的雨,淋濕了心。他看著水,緊握著玉佩,“如此良辰佳境,應該有酒作伴,子知可要與我暢飲?”
這話李深一聽急了,大聲道:“韓……”發覺叫錯了,趕忙改口,“高公子,我家公子昨日已醉一場,今日不宜飲酒!”
隔著個船艙,那家夥耳朵挺尖。她望了望李深扭著臉著急的樣子,知道他是怕她酒後失言,作惡之心大氣,“無妨,酒能助興,子知奉陪。隻是我酒量淺,還望高兄不要顧忌,自飲便是”。
船家撥槳調船,劃著綠波向岸邊行駛。忽見前方正有一條小船向這邊駛來,船頭迎麵立著兩個熟悉的身影。她仔細一瞧,持靠在船篷,張口便喊:“王楚兄,這邊!”
夕陽漸沉,不知是霞光襯著湖水,還是湖水映著霞光。兩隻小船隨著波流漸漸抵到一起。他緩步踱出,邁上她們的船,撥著秋風,眼睛裏若有若無的笑。
她指著王楚,向著韓風,“這是王楚,我昨日認識的”。
一個青衫,一個藍袍,中間加著她一個紫突突的,這色彩……很動人。
韓風平淡的目光直直落在王楚身上,簡簡單單自我介紹,“高淩”。
她興衝衝的附和,“是我剛認識的”。
王楚微微點頭,溫潤含笑,“高兄一表人才”。
藍袍道:“王兄也不賴”。
她左看右看,閉著嘴。
原是今日,這位皇帝打理完朝政後已過晌午,覺得無聊煩悶,心念一動便想起了昨夜那場酣暢淋漓的醉酒,跟著就想起了醉的軟泥一灘的她。
於是樂嗬嗬的讓賈誌靜隨著出了宮門,樂嗬嗬的直奔客棧。
結果,沒見到人。
賈誌靜一把拽過店夥計問了問,才知道她往城西方向去了。王楚一想,城西並沒有多少熱鬧,隻有一個千年湖還算吸引佳人才子,遂欣然而去,不想欣然相遇。
兩條小舟落葉一般浮在水麵上,他們三人就在舟內觥籌交錯。另一隻船內李深和賈誌靜端正平穩的像個石頭,瞪眼瞧著對方,悶不做聲。
黑幕驅趕著晝的白,水聲清泠,氣霧迷迷。舟內一方矮桌,一盞孤燭,一寸隱約月色。
這情景永遠的刻在了她的記憶中。
韓風心裏苦得像吃了萬八個黃連,隻想泡在酒缸裏一醉不醒,一了百了。是以,一杯接著一杯的暢飲,借酒消愁。
她以為他這是高興的,因為她很高興。舉過杯盞,月下吞酒,果然很自在。
王楚放下酒杯,眸色如水,“子知,我與你言談甚歡,永遠都不會忘記”。
她支著額頭笑滋滋聽著,總覺得這話有點兒怪,卻又說不出是哪裏怪。
月色清寂,忽而兩聲大笑震得小舟晃了晃,卻是韓風的聲音,“我與子知一見如故,子知見我可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又是似曾相識,她心尖一抽,喝了口涼風。這等感念之態,莫不是這公主以前真的認識他?別人都是關心則亂,她這方關身則亂。
她哪兒有那麼多閑情逸致一一打聽出這公主的前世,譬如這兩個人,天上的月亮就是掉下來,她也不曾跟他們有過半點兒關係。
她說,“高兄,你醉了”。
韓風眼色迷蒙,“我沒醉”。
她撫了頭,執酒從容道:“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高淩兄的心情,子知理解”。
王楚清淡的眼眸微縮,唇邊一抹戲謔的笑。
她咧著嘴,甚是汗然。很多人因為這句話而迷戀上負載這句話的香煙,沒想到卻被她挪用到了千年前用來解圍。
罷了罷了,還是喝酒的好,喝酒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