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才用了膳,側福晉領著兩個丫頭搬來一隻檀木大箱子,裏麵齊整裝著這半年來府中的賬目。我正在洗手,一個丫頭跪在地上高舉著臉盆,一個丫頭端著漱口的香茶,側福晉從玟秋手裏拿過溫巾,親自伺候我擦手。她晚上看了一夜的賬目,天亮時才眯了會眼睛,此時強打著精神,道:“采辦一事,林大人確實稟告過我,說今年的布匹貴,想換一家布店采辦。怪我太信他,故而並未起疑。昨兒聽您提及,我徹夜遣人去查了,有奴才向我告密,說林大人早支取了府上銀兩,拿去外頭放了債...”
她小心瞧著我的臉色,生怕我起疑心,便喚了身側的丫頭,道:“讓小桂子進來說話。”既是她帶來的人,自然是早就對好了口徑,問也是白問。
我抬手道:“不必傳了。”
側福晉揚著溫和笑意,道:“福晉,您想如何處置?”我懶懶歪到藤椅上,丫頭取來薄毯,我隨手搭在胸口,篤定道:“沒什麼好說的,逐出府便是。”側福晉麵露難色,道:“他在咱們府上做了十幾年,福晉好歹給他幾分顏麵。”
我嗤笑道:“顏麵?他要是知道顏麵,就不該有貪心,此事不必再提,你照做就是。”又不動聲色道:“我打算理一理府中賬目。”側福晉道:“今年上半年的賬簿昨兒我都整理了,您若有看不明白之處,隻管問我。”我接著道:“除了賬目,庫房裏的物件、銀兩,我也要重新造冊,一來有些東西放著白白壞了,不如拿出來用或賞人,二來,我久未管事,這些倒可先練練手。”
側福晉隱約懂了我的話,道:“福晉的意思是...”
玟秋拿來羊油膏,我挑了一指甲在手背揉開,慢裏斯條道:“記得我剛進府的時候,家裏的大小事務都會向我稟報,往後也一樣最好。”又添了一句,道:“我早上起得晚,愛睡懶覺,你傍晚前來。”側福晉算是徹底明白了,她強顏歡笑道:“爺不在府上,事兒並不多,有我一人處置已然足夠,何必勞煩您費心?再者,您還要照料弘暟。”
我平心氣和道:“弘暟有嬤嬤們伺候,我倒不忙。”
玟秋上前道:“主子,有奴才稟告,四側福晉已上了馬車,一刻鍾後到府。”我故作驚訝,慍怒道:“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又朝側福晉道:“好了,你下去吧,我要梳頭了。”
側福晉聞言,隻得福身退下。等她一走,便有丫頭端著銅鏡舉在我身前,玟秋則立至我背後,侍奉我挽發髻。我笑道:“你倒機靈,怎麼謅出四側福晉來了?”
玟秋一絲一縷的擰著青絲,道:“奴婢瞧您臉上不耐煩了,況且您要管事,側福晉哪肯善罷甘休,非得囉嗦一番不可。”又為難道:“奴婢扯了這麼大的謊,側福晉回去一打聽,知道四側福晉沒來府上,肯定要記恨我了。”
我笑道:“不怕,讓廚房裏好生準備著吃食,就說四側福晉要來府上。到午膳時分,你把那些點心瓜果賞給丫頭們食,隻說四側福晉臨時有事來不了。她們嘴巴子多,把事兒傳得沸沸揚揚,側福晉也弄不清真假。”
玟秋一笑,道:“奴婢真是木頭腦子,還是小姐機靈。”
反正月子裏閑著無事,我當真下了決心,打算理一理府中事務。阿醒和玟秋、白芷給我打下手,把所有的賬目都翻出,一件件的比對,一樣樣的理順,慢歸慢,但我學到的東西亦不少。如此過了十餘日,待我快要出月子,賬目上的事也收拾完了。
阿醒忽道:“何不趁此把外院的賬目也一並理了?”
我正有此意,於是命外院的幾個大掌事往屋裏問話。男女有別,掌事們都立在簾子外回話。因著林大人被攆出了府,他們對我生了畏懼。我看了外院的掌事檔案,知道有一個經年的老頭子,已經快六十了還在府裏當差。而且他是七品的官職,拿的卻是六品的俸祿,且每年十四給予他的賞賜也格外豐厚。我想既是十四麵前得臉之人,定然信得過,便單單宣了他進屋,想要嗑叨幾句,讓他做我的心腹。
老頭子哆嗦著身子進了屋,我還沒開口呢,他已頂著滿頭白發伏地跪下,哭道:“奴才該死,不該瞞著主子。”我當他是和林大人一樣做了偷雞摸狗之事,頓時心裏一沉,望著他不說話。阿醒坐在我旁側,看了我一眼,朝老頭子道:“你倒說說,你犯了什麼死罪?”老頭子老淚縱橫道:“奴才承蒙十四爺恩典,才能在府上謀得一官半職,不敢說絕無錯處,但也是兢兢業業。”他麵頰貼地,一條長長的白辮子搭在脖頸裏,極是恭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