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將我的童年瞬間定格在八歲那年,像是上帝發怒時失手砸下的鏡子,天空被那道閃電劈得支離破碎,一輛黑色小轎車像一顆出膛子彈擊碎了層層的雨幕,對著路中間一對年輕夫婦怒撞而去。那對夫妻像兩顆被踢飛的足球,高高飛起又墜下。我就站在傾盆大雨中看著自己的親生父母喪生,而我竟冷血到感受不到絲毫悲傷,隻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也被那道劈亮天地的閃電擊成了無數塊拚不攏的碎片,每一個碎片中都藏著一個殘缺不全的自己。
小轎車裏慌張走出一對年輕夫妻,男人高大英俊,女人年輕貌美。他們向兩個方向跑去,女人先到,男人走路搖搖晃晃,可能喝了酒,男人回來時身子沒再搖晃,隻是一雙手抖得厲害。兩人彙合後相互間嘀咕一陣,那女人厲聲說:“書涵,還猶豫什麼,趕快叫救護車。”
那道閃電數次在我的夢裏不期而至,我也再一次被那道閃電劈醒。腦袋暈乎乎似乎有人在摸我身體,我腦海裏突然閃現出一副粉色的圖畫,本能的一拳擊向空中,身體一縮蜷成一團。
我睜開眼,隻見莫莫捂著鼻子,哎哎叫了幾聲,抱怨說:“冷欣,你幹嘛打我。”
我理直氣壯說:“誰讓你趁人之危,不打你打誰。”
莫莫用鄙視眼神瞪了我一眼:“誰乘人之危了,你看看你身上。”
我這時才發現身上多了件物事,滾滾的雷聲撕裂般震吼,雨珠簾般在窗戶上叮叮咚咚敲打著。我麵上一熱,但我仍嘴硬說:“深夜進入少女閨房就是圖謀不軌。”
他沒跟我繼續抬杠,點點我的額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我去車站一趟,你注意點,蓋好被子,別著涼了。”
“都九點半了,還跑那麼遠幹嘛?”
“我當心媽沒帶傘,坐那麼遠的長途汽車很累人的。”他從衣櫃最下麵的抽屜裏拿出兩把雨傘,剛要走出門。我在後麵叫道:“你等會,我陪你一起去。”說著我推開被子,赤著腳跑到客廳裏,吸了雙涼拖鞋就跟他出門了。
狂風夾暴雨,這場悄然而至的夜雨,像台強力空調將小城的熱量抽吸一空,我走下單元樓才發現自己穿少了。莫莫腳快,我猶豫一會,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夜幕中,我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回六樓去穿衣服。隨即叭噠叭噠踩著水追上了莫莫。
出門時已經是九點半,長途汽車站離家將近一公裏,而火車站則要跑完小半市區。家裏也不是沒有車,但每次過年回來他們都是乘長途汽車,大概是對當年的事故還心有餘悸吧?
我追上莫莫時開始有點後悔沒回去穿衣服,一陣陣搖擺著的狂風夾著雨水像冰刀般打在我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我幾乎每走一步都會顫抖。莫莫等在前麵,見我從後麵跑上來,嘟囔說:“我們又不是在欣賞風景,你就不能走快點,省得我沒走兩步路就要等你。”我邊緊跟他的腳步邊打哆嗦抵禦冰風冷雨的襲擾同時還得忍受他的奚落,我崩潰般的大吼:“我們又不是去投胎,你就不能走慢點,讓我一個女孩子可以跟上你,那你就不用沒走兩步便等我了。”
他仿佛方才恍然大悟似的,漫不經心的說:“哦,是嗎。”若是在風不侵雨不擾的家裏我一定不會就此罷休,而此時此地我實在沒把握也沒心情鬧下去,隻好悻悻的走快幾步既能禦寒又可抗議。
突然手一緊,我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恰好”撞進莫莫的懷裏,我尖叫一聲,把手裏的傘給拋了出去。莫莫抱著我一臉壞笑說:“這樣我走再快也不會丟下你了。”
想想我真是不爭氣,對他的甜言蜜語竟沒有絲毫的抵抗力,剛升起的給他一拳的心思又急忙縮了回去,反而把舉起的拳頭舒展開,緊緊抱住了他。
我轉手拾起傘,就這樣被他抱著,像冒泡似的從心底升起各種綺麗的幻想——若能生生和他相擁著走在雨裏,就算沒有頭頂的雨傘,我也心甘情願。
我少女的幻想很快在半路夭折,許秋苓也就是莫莫的親身母親,迎麵向我們走來。她拖著一個綠色箱子,全身濕透,黑暗下、大雨中,直至碰麵我才認出她。
她看著我們親密的抱在一起,腦子刹那間短了路,呆呆的神遊物外幾秒,才被莫莫一聲“媽媽”拉回現實。我在尷尬中推了莫莫一把,可莫莫抱得很緊,而且還在加重力道。
薑還是老的辣,許秋苓抹了抹臉,打趣說:“還是我兒子有良心,知道我沒帶傘。”
莫莫鬆開手,把他手裏的傘讓我拿著,撐開另一把傘,舉到許秋苓頭頂,又脫下外套準備給她披上。許秋苓隻從他手裏接過傘,把箱子塞到他手上,說:“欣欣穿的太單,你把衣服給她吧!”
莫莫還是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又接過她手裏的傘,笑著說:“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可不能忘。”
許秋苓打了個哆嗦,趕緊催促快走。走了一段,許秋苓還是沒忍住問起她看到的詭異畫麵,她似乎怕我聽到,說的很小心。我沒聽清,可莫莫聲音很大:“你認為我們發展到哪種地步了。”我聽得清清楚楚。
許秋苓麵上一陣尷尬,不再壓低聲音,“臭小子,我和你爸不在,你們孤男寡女的,你欺負她吧?”
我突然覺得她問的問題很滑稽,“你要是擔心你兒子欺負我,何不呆在家裏日夜緊守著。”我聽她問到了我,正準備說:“他沒欺負我。”莫莫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許秋苓的麵色立刻大變,她咕噥的話我沒聽清。隻是她在咕噥完後,轉眼偷偷的看了看我。我非常不適應她眼神中探索的成分,似乎在說:“不會是你勾引我兒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