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與死亡競爭,與死神競走
作者同意安樂死這一新的死亡方式的存在,而且認為它是文明的。雖然如此,但我堅決反對在死亡麵前,輕易放棄。換言之,作者同意安樂死,是在積極的文明意義上的理解,而不是出於任何消極意義的考慮。而且堅信,隻要存在任何一點消極成分,便談不上安樂二字。人類文明告訴我們,輕言失敗,不是人的本性,更不是文明的本性。越是麵對諸如死亡一樣的巨大壓力,我們還愈要表現出人類特有的智慧、能力和勇氣。首先,或者說最重要的,是麵對重病或者絕症,確立最佳心態,找尋最佳位置。大病襲來,沒有震驚是不現實的,沒有憂傷是不合情理的,沒有恐懼是言不由衷的,沒有沮喪或者別的消極情緒是不客觀的。然而,不宜長時間如此。人畢竟是人,震驚、憂傷、恐懼、沮喪等種種情緒過後,還要建立自己的信心和勇氣。建立信心和勇氣的目標,在於戰勝病魔,讓病魔還自己一個健康的肌體。但戰勝病魔不是和病魔較勁,簡單地把病魔看成敵人,以為隻要有勇氣,便可戰而勝之。比如,你疼,我就偏不怕疼,和你死拚,看誰的意誌更強大。這辦法實不可取,前已言之。或者把希望寄托在一些沒有根據的誘惑上,妄想不吃藥,不就醫,練些氣功或者吃點偏方就發生奇跡。其結果,往往是耽誤了治病的最佳時機。正確的科學的態度,麵對疾病,理性地去看待它,以一種順達的心態去看待它。鄧穎超在年輕的時候,就身患肺病,那個時候,肺病往往會致命,然而她心態好,她的應對態度是,既來之,則安之。麵對疾病,首先要了解這病。了解它,才好戰勝它,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果是盲目的,不但可能貽誤“戰機”,而且有可能跌入新的誤區。然而,一般地說,病人對疾病的了解,總是有限的。那麼,就要相信大夫,謹遵醫囑。聽大夫的話,如同戰鬥員聽指揮員的話,有令必行,有禁必止,進退有序,方能言勝。比如,大夫不讓吸煙,那麼就不吸煙,不讓飲酒,就不飲酒,不讓吃糖,就不吃糖,不讓吃鹹,就不吃鹹。你不要本人個性如此,管你三七二十一,煙癮上來,眼一閉,一切忌諱都滾一邊去。這看似瀟灑,其實一點也不瀟灑。若以戰鬥而論,便是魯莽之夫。相信大夫,相信醫學。實際上,現代醫學日新月異,發展很快,很多病症在我們過去看來是絕症,其實已經有了很有效的治療辦法。即以癌症為例,存活期在5年以上的患者,無論在國內國外都不罕見。有的已生活了20年、30年,甚至更長時間。對待這樣的病症,現在西醫、中醫都取得了很大成就,所謂絕症雲雲,隻是說,對這類病還不能包治——不能治一個,好一個。但也絕非束手無策,治也是白治。相信醫學,想信科學,醫學也是科學的一個分子,科學的進步對醫學更是有大的幫助。如今取得曆史性突破的人體基因工程就是人類文明的一大成果,也是人類健康的一大福音。通俗地說,人之所以患病,和基因缺陷有直接關係,而破解基因的結果,是可以預先知道那些人可能會患什麼病,於是有針對性地加以預防,效果必定奇佳。而生命基因既可以破解,當然可以修補,一旦“壞”的基因得到修補,那麼很多遺傳性或帶有遺傳因素的疾病,如高血壓、糖尿病等疾病,顯然可以最大限度地得到治療,直至得以根治。有專家開玩笑說,知道了自己的基因,好處很多。比如,有些人天生不怕吸煙,那麼,盡管吸煙好了。你吸的煙多,給國家增加的稅收也多,可說與己無害,於國有利。比如,北京有名的事物很多,其中一個大的有名的組織,就是北京抗癌樂園。這個樂園不但名聲響亮,而且園中有說不盡的動人事跡。這些癌症病人係在一起,相互勉勵,相互支持,快樂人生,享受生活。他們的生活充滿陽光,而且在康複和健康路上,取得了重大的突破。2000年11月18日,他們還高舉自己的旗幟,參加了“2000北京——希望馬拉鬆”長跑。我們無須問長跑的具體過程與成績,單是這樣的舉動,就足以令人欽佩和敬重。這樣的舉動,堪稱壯舉。他們中的一位園友張莇女士說:我得了這病之後,對人生的看法變了許多,活著就要快樂,每天都是快樂日記,不是死亡日記。我總對自己說,不能就這麼服輸,為了孩子和愛人也要堅持住。他們打出的條幅中有這樣一條:癌症是一種常見病,它並不可怕。魏巍曾把朝鮮戰場上的中國人民誌願軍比作“最可愛的人”,而這些抗癌樂園的園友們,在人類戰勝癌症的道路中,同樣是人類文明發展史上的最可愛的人。相信醫學,相信科學,還要保持自己的生活個性。一個強者,不因遇到國難家仇而改變自己的人生信仰。一個智者,也不因疾病而改變自己的人生追求。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包括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麵對死亡或者迎接死亡,才可以說是一個真正領悟了生死真諦的人。近年中國的生死界中,首屈一指的新聞人物乃是陸幼青。最具影響力的新倫理學著述也非陸幼青的《死亡日記》莫屬。陸幼青,1963年10月生人,1994年被診斷為癌症晚期,手術後出現淋巴結腫大,癌症突發。後來他中斷治療,麵對即將逝去的生命,開始在網上撰寫《死亡日記》。《死亡日記》影響很大,《北京青年報》即載即登,更擴大了它的影響。《日記》正式出版後,給陸幼青和他的家人送上了一份久盼初歸的珍貴禮物。對這件事,報刊也有爭議,有的指責出版社有炒作之嫌,有的不同意陸幼青的人生態度,認為他不該中斷治療,等等。我以為,陸幼青的人生態度是可取的,也是令人讚歎的。一個生命重危的人,能夠拿起筆來,記下自己的真實感受,無論如何,是一種了不起的舉動。實在說,這不是任何一個人甚至不是絕大多數患者可以做到的。而且他的日記寫得很美,很深情,也很雅調。讀著這些日記,如同在傾聽一個在死亡麵前能夠保持平靜又保持自尊的好朋友的娓娓言談。這如果還不能算大徹大悟者的心跡表現,至少是一個智慧者對於人生的告別贈言。至於出版社是否炒作,以及其他議論種種,我以為其中的不少議論有跑題之嫌,而且很不合乎人道主義。對於健康者,我們尚且準許寬容,對於一位生命垂危者,我們理應更其寬容,以寬容慈悲之心,看待一個生命最後階段的關閉過程,那過程,正如陸幼青描寫的:湖對岸有一幢歐式的大房子,依稀是白色的,每個房間都亮著燈,看不真切,它的巨大身影投在湖麵上,都一動也不動,隻見燈光看上去更亮了。過了一會兒,它開始熄燈,一盞、二盞、三盞……熄燈的過程緩慢而堅定,像一個儀式……最後一盞燈滅掉的時候,有人死了。我願意為之祈禱,希望奇跡發生。而且我相信,縱然生命的奇跡未曾發生,那生命點燃的文化光芒已然不息。
3.自由權利與文明的悖論
死亡本身並無悖論。順向思維,有生就有死,何悖論之有?逆向思維,有死就有生,又何悖論之有?然而,一接觸到安樂死——人的死亡權利,就有悖論發生了。人的生命屬於誰?當然是屬於自己的。不屬於自己的生命,若非奴隸,即是死囚,或者心甘情願做人身依附的人。生命屬於生命所有者,及是人的自由權利的一種。生命即是人的自由權利的一種,那麼,人,無論什麼人,他都有權利自由自主地決定自己的生死存亡。人生而自由,死也應該是自由的。但是,人類文明卻又有另一種解釋,即使現代文明,它也不同意任何一個人可以任意結束自己的生命。比如,現代科學認為很多自殺行為都是心理障礙導致的結果,或者生活挫折、社會壓迫加上心理障礙而導致的結果。從醫學上講,心理障礙屬於一種疾病,而生活挫折帶有某種難以克服的必然性質,社會壓迫則屬於社會疾病,且不論這病症屬於什麼性質。那麼,既然心理障礙屬於一種疾病,就該為其診治才對。既然社會壓迫屬於社會疾病,也該為這社會診治才對。所以自殺不是文明能夠輕易同意的行為。自殺如此,安樂死亦有類似的性質。比如,前麵提到的導致安樂死的自尊問題,其中的疑問亦屬不少。一個患者,他害怕失去自尊,因此提出安樂死的要求。但害怕失去自尊,說明還沒失去自尊,把一種沒有發生的情況當成必然發生的情理,而且去選擇它未免有點說不清楚。何況,什麼叫失去自尊,這問題又值得研究。僅僅一個病人大聲呻吟,算失去自尊了嗎?一個病人痛苦得在床上亂滾,算失去自尊了嗎?或者一個病人祈求大夫給他更大量的止痛藥算失去自尊了嗎?生命屬於個人,但它的價值如何界定屬於文明。這正是產生悖論的症結所在。現在,全世界大多數國家不能在法律上認可安樂死,實在與此相關。那麼,如何麵對這種悖論呢?或者說這悖論是否可以有解呢?這悖論或者是無解的,如同世間的許多悖論所麵臨的情況一樣。我們所做的,是要找到一個最佳結合點,這個最佳結合點,就是既滿足人的自由權利的需要,又滿足人類文明的標準。北京晚報,2000-11-19(17)但我最佩服的,還是那些把幸福和快樂留給他人留給社會的死亡者們。我記得一個名叫楊軻的女孩,患了白血病,後來有台灣同胞捐獻骨髓給她,以求換取她年輕的生命,但沒有奏效。她臨終前,要求把自己的遺體交給醫學界,用它們救援那些需要身體相關器官的人。她很快死去了,她的願望實現了。我相信,那如薪火相傳的生命,正是永生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