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休被她的話打動了,雖然諸多不舍,但終是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張旻將趙元休送走之後,才回來接二娘,便見他靠在船舷上,靜靜的吹著風,眼睛不知道看著什麼地方,還能看出來一點兒隱約的紅,應是才哭過了。
這女子這般倔強,便是連哭泣,都不願給人瞧見。張旻心中,升起了一絲難得的憐意。
“既然舍不得三郎,為何偏要將話說得那般決絕?”他開口問道,“偶爾見一麵,並無什麼影響。”
二娘搖了搖頭,她也說不清楚這麼做具體到底好在哪裏。但對她們兩個人來說,這樣卻是最好的。
“現在回去麼?”她問張旻。
“你若是想吹風,可以繼續吹一會兒,天黑之前回去就可以了。”張旻道。
“沒有,我隻是想起,當年進京的時候,也是轉去南邊,坐船過來的。那時看到這麼大的一個碼頭,真是嚇了好大一跳,那麼多船,簡直數也數不清。”二娘道。
張旻低頭想了想,問道,“是否覺得汴梁繁華,天下僅見,讓人目不暇接?”
二娘臉上露出一抹愁苦,轉瞬即逝,“不,當時我想,那麼大的地方,若我走失了,龔家大哥必定再找不到我的。當時我想,一定要跟緊了他的步子,絕不能將自己弄丟了……”
她仰起頭,將忽然而來的淚水逼回去。當時怎麼會想到,到最後她還是不可避免的走失了,找不到回去的路。倒不是難過,隻是現在想起來,心中感慨難言而已。
……
從正月起,趙光義安排的三路大軍便分批次的出發,趙元休自然也在其中。
雍熙三年三月,曹彬攻克固安,田重進破飛狐城,潘美收複寰州。之後,曹彬攻克涿州。潘美收複朔州,田重進戰抓獲契丹西南麵招安使大鵬翼、康州刺史馬頵、馬軍指揮使何萬通。宋軍三路大捷,勢如破竹,又相繼攻克涿州,應州,靈丘等州城。宋軍所到之處,望風披靡,開城而降。
趙元休所在的是潘美這一路,大勝之後,暫時在應州休整。
因為行軍途中信件傳遞不便,因此直到這時候,趙元休才收到了張旻送來的家信。
其中一封是張旻手書,說府裏一切都好,該整治收拾的地方也都已經整治了,請趙德昌放心雲雲。另一封是潘氏的家書,通篇哭訴趙元休不在時張旻對她這個女主子如何如何不客氣,讓趙元休不由氣悶。為何二娘便能和張旻相處融洽,潘氏便不行呢?
最後是一張疊成了楓葉的素箋,趙元休一看,心便砰砰直跳了起來。
信紙的折疊,也是有講究的。而楓葉的來曆,便是唐朝時,有個叫做盧偓的書生應舉時,偶然經過禦河便,拾到了一片葉子。上麵題著一首詩: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他將這紅葉收起,置於巾箱。後來宮裏開恩放宮人出宮,盧偓娶了其中一位姓韓的宮人。韓氏看到紅葉,感慨良久才道:“當時偶題,不謂郎君得之。”
因此,後來便將紅葉用以比作情詩。這信箋特意疊成這樣子,絕非是潘氏所為,那便隻有一個人了。
他小心的拆開楓葉,上題著一詩一詞,果然是二娘的筆跡。
詩是一首絕句:
杜宇驚春夢,啼破不堪憐。可憐一片月,疏疏白雲間。
詞卻是一曲《如夢令》:
春盡芳菲暫歇,枝頭常看燕燕。一碧柳如煙,風起落花新葉。明月,明月,鵜鴂又鳴杜鵑。
想其情境,應是二娘夢後所作。詩中所描繪的情景,闌珊寧靜,似覺落寞,頗有哀憐之意。
趙德昌早知道二娘冰雪聰明,卻不知她竟也有才情如此。於此明月之夜,千裏之外,攬信而讀,似乎也能想見她獨居之時,偶爾月明驚夢,輾轉難眠,屋外卻是春色妖嬈,杜宇聲聲。
趙德昌忽然格外的想念二娘。他提起筆來,想寫一首詩做回信,卻怎麼也想不出來,搜腸刮肚,最後也隻抄下了一句,“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二娘讀了這一句,當也應該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了罷?
將信封入信封時,趙德昌隻覺得心裏有一種渴盼的,急切的,歡喜的東西,似乎也隨著裝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