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宋朝“重文輕武”,其實並不準確。中國古代以科舉為代表的重視“文才”,體現之一便是修建孔廟。孔廟又稱文廟,與之相對應的是,從唐代開始,中國也開始設“武廟”。唐代的武廟最初祭祀薑太公和張良,後來又增加了春秋戰國時期的孫武、吳起、秦國的白起、漢朝的韓信、三國的諸葛亮、唐朝的李靖(“托塔天王”的原型)等中國曆史上十大軍事先哲,後來又增加了管仲、範蠡、郭子儀等,共祭祀曆史上64位傑出的軍事人才。宋朝初年的武廟基本繼承了唐朝的方式,主祭薑太公,秦叔寶以及投筆從戎的班超等72位中國曆史上的名將都在祭祀之列。南宋以後,中國曆史上另兩位戰神關羽和嶽飛的香火也旺盛起來。
中國曆史上,文官與武將的分野早就產生。唐宋時期,文廟、武廟並重,說明宋朝並沒有重文輕武,隻是擺正兩者的關係:不管對內對外,文在先,武在後,武力是最後的手段,這是當今國際政治的常態。就算最為窮兵黷武的美國,在動武之前,他們也總要或真或假地搞點先禮後兵的表演。
現代經常有人指出宋朝的“文官將兵”是宋朝軍事力量不振的原因,這樣的理解太過簡單化。當今美國總統就是一個文官,同時擔任三軍統帥。按照美國現今的製度,一旦總統因各種原因不能履行職權,在繼任的順序中,國防部長僅排在第六位,前五位都是文官。美國總統如果缺位,繼任的18個職務順序中,隻有三個是與軍事有關的職務。可見,在最高軍權上,“文官將兵”已經是當今社會的共識。如果把“文官將兵”看成是指揮權與帶兵權的分離,實際上,它正是軍隊法製的體現。軍隊駐紮在某地,訓練和管理由職業軍人負責,而軍隊的調動和行動任務不能由軍隊自行決定,必須聽從中央政府的命令,“文官將兵”是這一概念在製度上的明確。
募兵製度有它的合理性,但與義務兵相比,也有它的問題。義務兵從概念上說,軍隊很明確地屬於國家,而募兵製度則容易與雇傭軍混淆。當募兵的經費來源不清的時候,募兵也容易成為私人化、地方化的武裝力量。歐洲在羅馬帝國時代也曾經實行募兵製,由於缺乏像宋朝一樣軍隊管理權和指揮權的分離,羅馬帝國的軍隊最終成為忠於將領的私人軍隊。唐朝的府兵製脫胎於世兵製,從當兵有報酬這個角度說,也接近於募兵製。但這個報酬來自土地,很容易地方化,因而也是導致藩鎮割據的重要原因。
宋朝實行的募兵製與“文官將兵”等製度是曆史必然,那就是,要確保軍隊屬於國家,而不是屬於地方。當軍隊國家化,那麼,軍隊這一最重要的利器就掌握在超利益集團的手中,而不會成為利益集團的工具。在宋朝的政治理念中,隻有知識分子組成的社會管理階層才是真正符合超利益集團的要求,這也是宋朝明確“文官將兵”的重要原因。
唐宋武廟的祭祀對象也說明了中國古人對於“文官將兵”的態度。武廟主祭是薑太公,雖然曆史上也將其作為軍事家,但薑太公顯然不是武將,而屬於政治家、謀略家,儒、道、法、兵、縱橫諸家都視其為本家人物,被尊為“百家宗師”。因此,武廟主祭薑太公所體現的並不是武將的拳腳功夫、兵器技藝,而是在多種文化素養下形成的綜合才能。武廟中列於薑太公次位的張良也不是武將,再其次的管仲、範蠡、諸葛亮等人都是有卓越軍事才能的文官。這也可以看出唐宋時期對於文官、武將概念的發展過程。在當時的情況下,薑太公、管仲、範蠡、張良、諸葛亮這些本屬於文官的人,都躋身於武將行列。但在以後,當“文官將兵”的概念真正形成後,他們都離開了武廟,文官、武將的關係由此確定。以人們熟知的曆史來說,諸葛亮和張飛曾經都在武廟之中,但“文官將兵”就是要求在軍隊國家化的大前提下,由諸葛亮指揮張飛,而不能由張飛自作主張。
提高軍隊的職業化程度,靠單純隻有武藝的武將是很難實現的。曆史上由文人指揮軍隊的成功範例不勝枚舉。例如,最著名的軍事家孫武就不是職業軍人,與孫武齊名的軍事家吳起還是儒家再傳弟子,春秋時期的軍事家伍子胥也出身於文人家庭,漢朝的班超是投筆從戎的典型。宋代的範仲淹同樣有傑出的軍事才能,南宋的虞允文、辛棄疾、文天祥都是文人將兵的典型,清朝的曾國藩、左宗棠也是文人將兵。身為文人的毛澤東比行伍出身的蔣介石更會打仗也是不爭的事實,而毛澤東最佩服的古人中,就有南宋的虞允文和清朝的曾國藩這樣文官將兵的典型。就連中國曆史上兩個著名的戰神關羽和嶽飛,也以愛讀書的形象留在世人的心目中。
文人領兵普遍化的原因在於,隨著曆史的發展,戰爭已經脫離了武將直接比拚武藝的時代,集約化的軍隊作戰要求指揮官有更高的綜合素質,而非直接拿刀拿槍進行拚殺的力氣活。項羽軍事技能一流,但還是敗在軍事技能不如他、但有大量文人出謀劃策的劉邦手下。因此,項羽、張飛之類隻會打仗的猛將不能成為軍隊的領導核心。美國二戰期間,兩員最能打仗的猛將麥克阿瑟和巴頓,對於軍隊都沒有絕對的控製權,巴頓尤其明顯。麥克阿瑟試圖擺脫華盛頓文官的控製,結果以失敗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