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金戈鐵馬滿江紅(7)(3 / 3)

嶽飛軍隊的大眾化口號中有一條“餓殺不打虜”,人們對嶽家軍的這項軍紀研究、評述得不多。在我看來,這項軍紀在世界軍事史上有著很重要的地位。“虜”現在一般都認為是俘虜,但在宋朝,“虜”也是對北方民族蔑視性的統稱。例如,宋神宗的詔書說:“虜情無厭,勢恐未已”,韓琦的奏章說:在邊疆地區“遍植榆柳,冀其成長,以製虜騎”。北宋蘇頌有詩雲:“正當胡虜百年運,又過秦王萬裏城。”這裏的“虜”都不是指俘虜,而是統稱,類似夷狄之類。“俘虜”最初就是指抓獲的北方少數民族,後來才特指戰俘。因此,嶽家軍“餓殺不打虜”有兩層意思,一是指戰俘,二是指敵方國家的百姓。

古代戰爭對於俘獲的戰俘與百姓沒有嚴格的區分,尤其像黨項、契丹、女真、蒙古那樣全民皆兵、兵民不分的狀態。戰國時期,虐殺俘虜的記載不少。秦朝末期,項羽也大殺俘虜。對此,我們不能簡單以殘暴來定性。被俘虜的士兵大都是青壯年,因此,殺俘虜某種程度上是降低對方整體軍事實力的一種做法。由此我們看到,殺俘的理由完全出於敵對雙方水火不容的立場,是以自己利益為第一的做法。由此,嶽飛善待俘虜的做法更顯突出。如果回到當時的曆史環境中,我們更能感受這項軍紀的意義。

金兵南下時,在戰場之外也相當殘暴,對於占領區能搶則搶,子女金帛歸士兵本人,搶不走便毀,對於占領區的平民則大加殺戮,屠城的事情多次發生。有時將占領區的青壯年移往北方,成為女真貴族的奴隸。金國對南宋的戰爭曠日持久,馬匹作為戰爭的重要物資,消耗也很大。金國在馬匹短缺的時候,便將抓來的漢人奴隸賣給北方的蒙古人,十個漢人奴隸換一匹馬。因此,漢人要抵抗金兵是必然的。後來的蒙古軍隊進入中原時,也同樣對俘虜和平民大肆殺戮。女真人對中原百姓的殘暴、野蠻,使得無數南宋的平民和士兵對於侵略者都懷有深仇大恨,“亡國奴”並不是泛泛之言,而是當時曆史事實下實實在在的真實處境。即便到了今天,沒有人身自由的形式上的奴隸製基本不存在了,但是,從鴉片戰爭到抗日戰爭的一係列事實告訴我們,在西方文明的籠罩下,戰敗者依然難逃“亡國奴”的命運。

近幾十年來,不斷有人說嶽飛最著名的詩詞《滿江紅》是後人偽作,對此我不想有任何考證和爭辯,因為我相信《滿江紅》就是嶽飛寫的,爭論毫無意義。《滿江紅》裏有“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這樣的描述,也完全是嶽飛真實心情的寫照。把這樣的詩句同南宋軍民對於金兵不共戴天的同仇敵愾聯係起來,我們就會發現,嶽飛不虐待俘虜的軍紀非常顯眼,似乎是原則與具體做法的嚴重衝突。

不虐待俘虜並不是嶽飛首創,要說起源,《孫子兵法》就提出要善待俘虜。以宋朝自身來說,宋朝也是善待俘虜的典型。開國之初,趙匡胤對亡國之君李煜、孟昶、錢等加以善待,這在中國曆史上也是少見的。與北宋滅亡後女真人對待徽欽二帝及趙姓皇族相比,文明和野蠻的區分極為鮮明。把亡國之君列為俘虜,有將戰俘概念擴大化的嫌疑,但是,趙匡胤對放棄抵抗的普通士兵或軍隊也同樣加以善待,並沒有虐待。前文說到宋朝禁軍、廂軍的主力、非主力兵製,其中廂軍不少都來自五代時期的舊軍隊。所以說,嶽飛不虐待俘虜的軍紀是有來源的。然而,嶽飛不虐待俘虜依然與趙匡胤不同。

趙匡胤善待俘虜更多還是在同一文化圈的內部,宋朝的政治理念就是超越利益集團,所以,趙匡胤在同一文化圈內優待俘虜,完全可以看做是在國內政治中“天下為公”、超利益政治的一種體現,這在幾個亡國之君身上體現得尤其充分:是為了自己的小朝廷利益堅決打下去,禍及無辜百姓,還是為了共同的利益,放棄抵抗,歸順統一?所謂亡國之君都選擇了後者,而趙匡胤對他們的善加優待,也給後世留下一個榜樣。但這一榜樣的前提是,實現統一的政權,是一個仁義、正義的政權。嶽飛所麵對是不同文化背景下,國家利益截然分明、你死我活的狀態,而非趙匡胤與亡國之君、之民可以“雙活”的局麵。

歐洲在17世紀簽訂的《威斯特伐利亞條約》第一次提出了戰俘概念。因為當時歐洲的軍隊主要還是貴族階層,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概念。它的性質在我看來相當於春秋時期《孫子兵法》提出的要善待俘虜,但執行狀況乏善可陳。歐洲此後300多年的曆史上,善待戰俘也就是說說而已,尤其當戰爭擴大到平民以後,更是如此。美國南北戰爭時的一個戰俘營,現在是戰俘博物館,揭示了當年戰俘遭到的非人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