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曆史上,1895年發生了一個特別的事件,黃金從國庫大量外流,使得國庫中黃金的數量不到法定黃金儲備量的一半。在這樣的危急時刻,克利夫蘭,作為當時已經是世界強國之一的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不得不向摩根——華爾街的領袖——屈尊求援。他向摩根問道:“您有什麼建議?”……
譯者導讀
格蘭特公司的破產所引發的混亂逐漸消退,盡管有過曇花一現的繁榮,華爾街還是在持續低迷中度過了19世紀80年代。進入90年代,股市剛剛有轉暖的跡象,卻突然遭遇了1893年的市場崩潰,這引發了美國經濟體係中一顆定時炸彈的爆炸。
南北戰爭後,隨著美國逐步回歸到金本位製,美國財政部於1873年開始停止鑄造銀幣,在19世紀70年代中期聲勢浩大的銀礦工人罷工等政治壓力下,國會於1887年通過法案,允許更為自由地將白銀鑄幣,並規定了銀幣和金幣的價格比。當西部地區以空前的速度開采白銀使白銀的供應量激增後,白銀逐漸貶值。按照“劣幣驅除良幣”的原則,人們很自然地選擇使用銀幣作為流通工具,並開始收藏黃金。於是,黃金開始流出國庫,在1893年市場崩潰的打擊下,形勢迅速惡化,流出國庫的黃金如滾滾洪流,並被整船運往歐洲。1895年1月,國庫中隻剩下了價值4500萬美元的黃金,不到1億美元法定黃金儲備量的一半。
一籌莫展的克利夫蘭總統最終決定向摩根求援。摩根和他的同伴成功地為美國在歐洲籌集了1億美元的黃金儲備,同時摩根使出渾身解數,利用各種金融操作,平息了黃金外流。終於,到1895年6月,美國國庫的黃金儲備穩穩地停在了1億美元之上。這樣,摩根憑借他無人可及的影響力和非凡的智慧,獨臂擎天地挽救了美國,使其免遭一場金融災難。這一刻,華爾街憑借自己的力量,真正地成為了一個世界巨人。
19世紀90年代是華爾街的轉型期,1892年,紐約建立了一個大型清算中心,為經紀商的證券交割提供方便、快捷的服務。在這一時期,《華爾街日報》的創始人道和瓊斯將股市中主要股票的價格加權計算,得到了能夠反映股市整體情況的一個絕妙而簡單的方法,這就是今天廣為人知的道瓊斯指數。剛剛問世的道瓊斯指數隻有40點,1906年首度突破100點,1972年首度突破1000點。同樣是在這一時期,華爾街的銀行和經紀人自發推行了在美國上市公司裏強製實施普遍接受的會計準則,有效地遏製了此前華爾街上市公司亂做假賬的惡習。同時,和文明一樣古老的會計職業也在這個時期被賦予了全新的含義,注冊會計師首次出現並從此成為現代經濟生活中的重要力量。
在20世紀來臨之際,華爾街爆發了曆史上最後一次鐵路大戰。這次鐵路股票囤積戰的主角是摩根和一位與他同樣聲望顯赫的猶太銀行家謝弗。有趣的是,這兩位塑造了華爾街全新形象的銀行家,卻不無諷刺地成為了華爾街最後兩位“牛仔”。
在格蘭特-沃德公司破產之後,華爾街在痛苦中掙紮著。19世紀80年代的衰退結束了,但經濟的繁榮期卻還沒有來臨。因此,那些年裏,交易量和交易席位的價格都日趨下降。盡管在1882年年交易量就超過了1.16億股,但是1891年年交易量卻下降到了6900萬股。(當然,那時候偶爾也會出現日交易量的井噴現象,例如1886年5月5日,紐約交易所日交易量第一次超過了100萬股。)在1880年售價2.6萬美元的交易席位,到1893年隻要1.5萬美元就能買到。
19世紀80年代華爾街的午餐時間。當時的經紀人們因沒有時間回家吃午餐而開始吃快餐,這客觀上成為美國快餐文化的起源。
1889年11月,一場可怕的恐慌席卷了倫敦,聲譽最好、實力最強的英國私人銀行之一——巴林兄弟銀行支撐不住了,原因是阿根廷發生了一場軍事政變,而巴林銀行在阿根廷有大量投資,從而使得人們對該銀行失去信心。倫敦的投資者馬上也開始拋售美國證券,特別是原先被巴林兄弟銀行看好的證券以及一些鐵路類證券,例如聖達菲鐵路(Santa Fe Railroad),這些證券的價格跌了一半以上。那句“倫敦感冒,紐約就要打噴嚏”的老話再一次得到了驗證。然而對於紐約市場來說,值得慶幸的是,這一次英格蘭銀行(英國的中央銀行)為了維持倫敦市場穩定而向巴林兄弟銀行伸出了援助之手,使其擺脫了困境。
美國似乎又回歸了繁榮,但這隻是一種假象。美元受到越來越多的壓力,黃金開始流向歐洲,交易所的交易量也極其低迷(盡管在幾個做空集團坐莊達到頂峰的1893年2月20日,交易量創下147.4萬股的單日成交新紀錄)。緊接著,2月25日,費城-雷丁鐵路公司宣告破產,其負債超過了1.25億美元,這在當時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天文數字。
1893年3月4日,格羅弗·克利夫蘭第二次宣誓就任美國總統,市場看上去又恢複了穩定。雖然克利夫蘭是一個民主黨人,但實際上,他在金融和貨幣政策上一直非常穩健,連J·P·摩根也投了他的票。上任後不久,克利夫蘭就說服了一批華爾街銀行家,讓他們用黃金購買了2500萬美元的國債,從而使美國國庫的黃金儲備重新達到1億美元的法定最低水平。與此同時,市場上開始紛紛傳言美國的外貿收支狀況開始改善,人們開始期盼華爾街迎來一個更好的時期。4月5日,《紐約時報》的報道反映了這樣一種氛圍:“今天交易所裏下單的情況發生了徹底改變,好像事先約好的一樣,大家都爭相將他們的空頭賬戶平倉。現在說牛市已經到來還為時過早,但是股價有明顯上漲的趨勢。雖然華爾街的專業人士還是市場的主流,但在今天的下單過程中,我們看到了很多久違的華爾街投資者。”
然而《紐約時報》的水晶球幾乎從未像這次一樣模糊,形勢很快就開始惡化了。4月,華爾街的一些小機構發生了違約。5月1日,星期一,市場開始大幅下滑,到星期三時,整個市場經曆了自1884年以來最糟糕的一天。第二天,美國船纜公司(National Cordage Company,也稱“rope trust”,“繩索信托”)出人意料地破產了,負債1000萬美元,而就在幾天之前,這家公司還剛剛向普通股股東發放了股息。交易所裏一些新興工業公司的股票開始大幅下跌,但大多數經營較好的鐵路公司還是能堅守住它們的價位。
7月,市場終於跌穿了底線。即使是那些經營得最好的鐵路公司,它們的股票也受到重創。紐約中央鐵路年初以每股109美元開盤,到7月底已經跌到了每股92美元。賓夕法尼亞鐵路則從每股54美元跌到了每股46美元,跌幅將近15%。一些贏利較差的鐵路公司情況就糟多了,艾奇遜-托皮卡-聖達菲鐵路公司的股票年初開盤在每股34美元,在年底跌到了每股10美元。
美國船纜公司總裁指出了正在動搖美國經濟和華爾街基礎的真正問題,他在接受報紙采訪時說:“(美國船纜公司的)破產完全是因為我們沒有辦法獲得貸款,在曆史上,信用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樣嚴重地被抑製過,雪上加霜的是,白銀問題和雷丁鐵路公司的破產導致了普遍的信心缺失。”
什麼是他所提到的白銀問題?《布蘭德-埃利遜法案》是隱藏在19世紀80年代相對繁榮表象下的一顆定時炸彈,它一直在滴滴答答地走著,1893年的市場崩潰隻不過是這枚炸彈不可避免的爆炸而已。
集中於美國東北部地區的工業化給這個地區帶來了就業機會和財富,也給所有消費者帶來了更加物美價廉的消費品。但是,隨之而來的也有許多失敗者,資本主義一貫如此。當這個國家在東北部地區的帶動下緩慢地回歸金本位製,並最終在1879年全麵完成的時候,美國南北戰爭中“綠鈔時期”標誌性的通貨膨脹也開始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漫長的通貨緊縮期。1879年,1蒲式耳小麥的價格是1.22美元,但到1890年已經跌到了0.89美元。此時仍然是美國經濟基石的農業遭受到巨大損失,農民將矛頭對準了金本位製和鐵路,許多支線鐵路壟斷了當地的陸路交通,提高了鐵路沿線農民的運輸成本。
更糟的是,由於農業經營的特點,農民往往是負債者,他們一般都需要通過按揭購買農場並貸款購買用於農業生產的各種生產資料。通貨緊縮意味著他們在還款的時候,要用比借款時更為值錢的美元來償還貸款,因此美國的農村地區一直在抗爭,希望繼續使用綠鈔,並且要求發行更多的綠鈔。
隨著貨幣體製逐步回歸到金本位製,美國財政部在1873年開始停止鑄造銀幣。這一政策被稱為“1873年的罪惡”(“Crime of 73”),遭到了美國西部和南部地區人們的強烈反感和怨恨,在這些地區,農場主和采礦業者主導著當地的政治。在19世紀70年代中期,這些地區舉行了聲勢浩大的銀礦工人罷工,像康斯塔克礦工罷工事件等,要求將白銀重新貨幣化的壓力與日俱增。國會作為一個民主機構,試圖使矛盾雙方都感到滿意,於是要求財政部每個月按照市場價格購買200~400萬美元的白銀,然後按照16∶1的比例將這些白銀鑄造成銀幣。也就是說,按照國會這一法令,不管其市場價格怎樣,16盎司的白銀都相當於1盎司的黃金,這實際上相當於隨意增加了國家的貨幣供給,是“製造”通貨膨脹的經典做法。
1878年,當《布蘭德-埃利遜法案》正式生效的時候,16∶1的比率大致相當於市場上的白銀價格。但是,隨著西部地區繼續以空前的速度開采白銀,銀價開始下跌,到1890年已經跌到了20∶1。更為糟糕的是,就在那一年國會通過了《謝爾曼白銀法案》(Sherman Silver Act),以此來取代《布蘭德-埃利遜法案》。新法案要求財政部每個月購買不少於450萬盎司的白銀,這一數量大致相當於全美國的白銀產量。由於銀幣的麵值遠高於它們所含白銀的市場價格,通貨膨脹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從1879年1月1日開始,政府已經采用金本位貨幣製度,財政部也按照法定要求一直持有至少1億美元的黃金儲備,以隨時滿足兌換黃金的需求。一方麵,國會的白銀政策增加了貨幣供給;另一方麵,黃金政策又保持了美元的幣值穩定,這樣做的結果實際上無異於既確保了通貨膨脹的發生,同時又試圖避免它的到來。
除了國會山的那幫人以外,任何一個稍有經濟學常識的人都會預測到,格雷欣法則將要起作用了。白銀的市場價格隻有黃金的1/20,而把它鑄成銀幣之後,按國會規定,其價格就相當於黃金的1/16,因此人們便開始使用白銀而將黃金收藏起來。於是黃金如涓涓細流一般從國庫中不斷流出。在整個19世紀80年代,當政府每年都有巨額財政盈餘的時候,這種神經質的貨幣政策的惡果還被掩蓋著。但是在1893年市場崩潰的打擊下,外流的黃金從涓涓細流變成了滔滔洪水。隨著政府收入急劇下降,國會匆匆忙忙廢除了《謝爾曼白銀法案》,但是為時已晚。美國國內外的公眾已經開始對美元失去信心,他們要的是黃金。盡管政府通過發行債券來購買黃金,以維持國庫的黃金儲備,但是國庫中的黃金存量仍然日漸幹涸。
1894年,隨著經濟衰退進一步加重,國庫的黃金儲備再一次跌到了1億美元以下。1月,幾家華爾街投資銀行共同為財政部承銷了5000萬美元的黃金債券,出售給公眾以使國庫的黃金儲備回漲到1.07億美元。但是,沒過多久,黃金又很快從國庫中流走了。11月,財政部再次發行了5000萬美元的黃金債券,這一次的承銷商是德雷克塞爾-摩根銀行,它再一次補足了國庫的黃金儲備。但是,到了1895年1月24日,黃金儲備又隻剩6800萬美元。一個星期之後,隻剩下了4500萬美元。整個國家在驚恐之中像著了魔一樣關注著黃金。
克利夫蘭總統努力想說服國會,授權再次發行債券來補充儲備,但是遭到了拒絕。人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黃金從這個國家流出,一艘艘裝著黃金的船從紐約起航開往歐洲,歐洲各中央銀行在那裏將它們持有的美元兌換回黃金。據財政部估計,1894年的第四季度,總共價值8400萬美元的黃金被運到了國外。在華爾街,人們對美國將被迫放棄金本位製度確信無疑,他們在猜測的隻不過是這一天什麼時候會降臨。
對於一個正在迅速崛起的世界強國來說,這樣一次在金融方麵的蒙羞讓美國極其尷尬。但是,美國需要承受的卻比丟掉麵子痛苦得多,因為聯邦債務的本金和利息都需要用黃金來償付,而一旦到期的債務不能償付,將不可避免地導致利率飆升。這對於已經處於嚴重衰退中的經濟無疑將是雪上加霜,整個國家麵臨著一場災難。
一個施行通貨膨脹政策的國會和一個要保持幣值穩定的總統,使得聯邦政府陷入了癱瘓。深為警醒的J·P·摩根在發給他在倫敦辦公室的電報中這樣寫道:“我們願意盡我們所能來避免這場災難。”摩根的名聲本身就是一個令人敬畏的金字招牌,事實上,當一個經紀人看到摩根和財政部部長助理威廉·愛德蒙·柯蒂斯(William Edmund Curtis)從寬街的國庫分庫一同走出來時,他馬上衝進了紐約證券交易所的交易大廳大喊:“財政部正在想辦法貸款!”場內原本濃厚的恐慌情緒立刻開始平息下來。財政部截住了原本正準備裝船運往國外的價值900萬美元的黃金。
但是,關於白銀和黃金之間的政治鬥爭使局勢進一步惡化。2月4日,摩根收到了財政部部長的信,信中提出中止有關貸款的談判。克利夫蘭總統想迫使國會允許他向公眾發行債券,但摩根知道即使國會同意這個方案,時間上也來不及了。他和洛希爾家族的代表——小奧古斯特·貝爾蒙特匆匆趕到華盛頓,試圖改變總統的想法。摩根給倫敦發去了這樣的電報:“我必須承認希望渺茫。”
當晚,摩根登門拜訪了總檢察長,告訴他,如果克利夫蘭總統拒絕見他,第二天一早他就返回紐約。於是,第二天上午9點半,克利夫蘭總統極不情願地和他見了一麵,隨後便讓他一個人坐在總統辦公室的一角,而自己去和內閣開會商量對策。此時財政部部長接到一個電話,得知國庫裏麵可供提取的黃金隻有900萬美元了。
直到此時,克利夫蘭總統(他在一個主張白銀自由鑄幣的黨派中試圖保持幣值穩定)仍然堅持,如果國會不授權發行債券,那麼他就要讓國會來承擔所有對這場崩潰的指責。但是,摩根最終參與到內閣的討論中,他告訴總統,他知道此刻就有向財政部提現的麵值1200萬美元的彙票,如果這些彙票提交上來的話,而且事實上這也很有可能,那麼不管國會作出什麼樣的決定,財政部都將麵臨無力償付的窘境,所以,此時此刻一定要采取果斷措施。
克利夫蘭沉默了片刻,他是一個精明而現實的人,而不是一個死腦筋,他知道自己已經別無選擇了。他最終問道:“您有什麼建議?”在這一刻,華爾街憑自己的力量真正成為了一個世界巨人——即使是美利堅合眾國,一個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經濟體的國家,它的總統也向華爾街伸出了求援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