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小娘子手中的木梳沒有不慎掉在漁船上,看來她的姻緣並不屬於漁船船尾的凝望少年,所以周傷收回目光,在漁船駛出如此遠的距離後,終於看向船頭掌棹的濃眉漢子,他的麵容滿是疲憊之色,應該昨夜不曾合眼。
“元歸角昨夜沒有回家,而是躲進了近水樓台。”這名濃眉漢子卻是先開口說道。
他提到的元歸角自然就是昨夜他的同伴那名蠟黃臉的修行者,隻是他在說這句話,尤其是最後四個字時,雖然已經做了刻意的掩飾,聲音聽上去卻依舊有些緊張。
身在建安城的修行者,近水樓台便是繞不過,更得罪不過的四個字。
周傷臉上不由露出凝重之色,沉默了片刻問道:“你的地位在近水樓台應該不高吧。”
他潛在的意思是,以濃眉漢子的地位,即便背叛了近水樓台的任務,也是無關痛癢的小事,隻要離開建安城銷聲匿跡,近水樓台犯不著真的趕盡殺絕。
“我明白你的意思。”濃眉漢子自以為領會了的說道,“殺你的任務屬於很低的級別,倘若不是雇主付的錢極多,都不會是我和元歸角兩人一起出手……應該不是什麼大人物對你起了殺心。”
“而且你不必擔心,元歸角不可能想到我還活著,他應該不會太過謹慎,一定會從樓台裏再出來的。”
濃眉漢子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些許感慨,豈止是元歸角,連他自己也都完全沒想過昨夜能活下來。
“我不殺你,隻是為了知道這位元歸角的所在。公平買賣。”周傷平靜說道。
他並沒有對這名濃眉漢子完全會錯了他的意思而作過多解釋。
卻在此時,濃眉漢子手中的船棹突然一頓,看著周傷這張格外俊朗的少年麵容道:“你其實可以在解決元歸角後,再殺了我。斬草不除根,最是禍患。”
周傷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是真的嫌命長麼?
“但願明天建安城不會再有一個叫……你出現。”周傷有些無可奈何的說道。
“申照清。”濃眉漢子語氣真誠飽含感激地說出了自己的姓名。
“周傷。不過你可以叫我周靜奴。”周傷純熟無比應道。
申照清不再說話,繼續將漁船波瀾不驚地劃向這條長幹河更深處的水麵,然而他心中卻在想著:“何時周靜奴這個名字連同他的黑色靈元,才會真正暴露在這座建安城的視線之中?”
可惜他自己無法親眼得見了,那時候他應該早已帶著妻女遠避他鄉,或許…長江那邊的北朝是個不錯的去處。
……
建安城共有兩條主幹內河,除了毋庸置疑的秦河,另一條便是發源自鍾溪山的東渠。
長幹河的盡頭便連接著這條東渠,也就在長幹河與東渠的交彙處,有一片極為寬闊的池塘,整條水岸都是半邊碗口般的弧形,水麵窄長,宛如新月。
池塘東麵,一大片高矮不一的木樓密集坐落,歪歪斜斜的木樓外表麵密布著被雨打風吹過的潮斑,仿佛每一座木樓隨時都要傾倒坍塌,但或許正因為太擁擠,有了互相抵倚的作用,倒也不至於屋毀人亡,但若真的發生,那定然會有諸多平日裏鼠兔般小心潛匿其中的修行者從廢墟裏縱身飛出。
木樓數量不可細數,卻有一座鶴立雞群似的勝寒樓,背對著天邊已掙脫了地平線的那輪紅日,一覽眾樓小,屹立其中。
天色已然清亮,但因為東麵木樓群的重重遮擋,這方池塘的水麵卻幾乎看不到陽光,依舊晦暗如籠夜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