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沒幾年可活的了,可牧場的牛羊,一年比一年多,自己是吃不完,用不完的。
那些酒錢,又能值的了什麼,不如交幾個朋友,圍著篝火談天說地,一場大醉。
夜風呼嘯,快要入秋的敕勒川,冰涼的可怕,崔寒給氈房外又添了兩盞燈,這才鑽了進去。
他這裏是不打烊的,常有人會半夜裏頂著風雪而來,有的是迷路了的牧人。
有的是夜裏憂愁難消的俠客,漫漫長夜,若是沒有酒肉,是熬不過去的。
崔寒記不清有多少次,見到北麵那個儒生過來討酒,大半夜的揮灑筆墨,說要作詩。
可研開了墨,鋪上了紙,卻大半天的寫不出一個字,隻好抱著酒壺痛哭一場。
巨大的氈房裏,崔寒煮了一鍋羊湯,屋外的風沙如雨點般“劈裏啪啦”的打落下來。
熱氣騰騰的白霧,將燈火遮掩的有些朦朧,夜色越發的深邃了。
忽而,從外麵響起馬匹的嘶鳴聲,一個魁梧的漢子掀開帳子,滿麵風塵的走了進來。
那是廖漠,陰山邊上的老兵了,身上沉重的鐵甲將他包裹的嚴實,蠟黃的長臉上有著一道極其恐怖的刀疤。
沿著眼角,越過鼻梁,一直斜著劃到嘴唇邊上,幾乎要將整張臉一分為二。
他高大的身軀幾乎和門帳一般高,臉上的血汙凝固在粗糙且滿是胡冉的臉上,看起來似乎才從生死搏殺的戰場上下來。
屋內燈火搖曳,巨大的鐵鍋中發出“咕咚咕咚”的沸騰聲響。
崔寒望著來人,沒有說話,對方隻抱著頭盔,將一把四五米長的銀白長槍背在身後,發絲淩亂,眼神肅穆。
他不知曉,陰山那頭發生了什麼,隻見對方快步走近,默不作聲的坐下後,端起羊湯大口肆虐。
咀嚼聲和湯水的入嘴的吸溜聲在空氣中持續,對方似乎餓了很久,期間崔寒為他倒了四次酒,都一飲而盡。
這一頓飯,對方吃的極為專注,崔寒甚至還能聞到對方身上的血腥味和戰場的沙塵味道。
良久,一整鍋羊湯消耗殆盡,這位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軍漢終於緩緩抬起頭來。
用沙啞的嗓音道。
“給我十斤酒,五十匹好馬,肉幹有多少?”
“四五百斤。”
“都給我!”
“好。”
“你不問?”
“不問。”
崔寒搖了搖頭,他不是一個喜歡把事情問到底的人。
對方和自己相識多年,如今求到了自己頭上,便隻有幫和不幫兩個選擇。
廖漠看著對方,沉默好了一陣,才認真道。
“我會還的。”
崔寒笑了笑,沒有回答,隻是起身,默默的走入地窖,將所有的肉幹搬了出來。
那是他儲存的所有糧食,漫長的冬季,整個酒館就靠這些撐著。
氈房外,大風獵獵,皎潔的月色下,五十匹駿馬彙聚一片,廖漠在最前方勒住韁繩,厚重的戰甲冰涼而又沉重。
他提著那杆銀白色的長槍,目光複雜的望著崔寒。
“相處了這麼久,你倒是從不問我的身份。”
“都一樣,你隻是來打酒,偶爾來治傷,和別人沒什麼不同。”
“那你今日應該記得,陰山飛將驍衛廖漠,來你這借了十斤酒,五十匹好馬,肉食數百斤。”
“自然記得。”
“那就好,我要走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崔寒沉吟了一陣,看向那馬背上的巍峨身影,認真道。
“活著回來。”
廖漠身軀一震,不由得握緊了長槍,將馬頭調轉,背對著崔寒,似歎息般回答。
“知道了。”
那聲音弱不可聞,在草原上嘈雜的風聲裏,如月光般碎了滿地。
“唏律律——”
“駕!”
廖漠忽而策馬,打破了寂靜,草原上,五十匹駿馬開始沿著夜色奔騰。
長風席卷,崔寒見到敕勒川上,一名飛將悲壯而去,直到夜色將他的背影淹沒,再也看不到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