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TECTION
1
“——好啊!大致上的情形就是這樣。”
高瀨千帆環顧大學的朋友們。他們齊聚一堂,舉辦尾牙餐會;而千帆的才剛在眾人麵前說完神秘人物將威士忌倒入河裏的故事。
“我出的題目呢,就是要考考你們能否替這個神秘人物的型的歐諾個做一個合理的解釋——”
“慢著。”如此插嘴的,便是將住處提供出來當尾牙餐會的漂撇學長——邊見佑輔。“這代表那個人的古怪行徑不單純得出於酒醉嘍?”
“這個問題有點“犯規”。老實說,我希望你們在思考這道問題時,能一並想象那個嫌疑人主張的不在場證明究竟是真是假。”
“可是,你——”
“對,要把問題範圍擴大,就得一並說明命案的細節。”
千帆並未描述清蓮學園女性野生連續命案的來龍去脈,所以她沒說出惟道晉的名字,也沒說名她與命案的關聯,更沒提及頭號犧牲者鞆呂木惠對她而言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她隻是趁著酒宴的餘興,將命案經過全數掠過不提,測試中人:有個命案的嫌疑人提出了這樣的不在場證明,你們對他的說辭有什麼看法?
“命案經過說來話長,又很麻煩,所以我就放點水,泄露部分答案吧!第一,那個嫌疑人(亦惟道晉)的不在場證明是真的。第二,他募集到神秘人物所采取的行動,確實有合理的意義存在——請就著這兩個前提思考看看吧!”
這是千帆定居安槻以來迎接的第二個冬天,現在的她是安槻大學的二年級生。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九日,平時有事沒事便湊在一起喝酒的朋友們到了這個時期,酒精攝取量縱使不由自主地大增;不過今年的情況略微不同。猶豫方才發言的邊見佑輔有幾個朋友在聖誕夜裏出了事,因此今年的臘月比往常要安分許多。饒是素愛熱鬧的邊見佑輔,躍上了這種事,也沒心情開酒宴,安分了好一陣子;知道風波漸漸平息,他的酒癮也開始發作,覺得就這麼靜悄悄地迎接新年太無趣了,才把還留在學校裏的人都找來家裏,在大家回鄉之前一起開個宴會。說是“大家”,其實大部分的學生都已回鄉,所以包含佑輔本人在內也隻有四個人而已。
千帆抓住這個機會,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以簡單的猜謎方式描述了蘇格蘭威士忌問題;但她的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事發至今已近兩年,故鄉仍未傳來凶手被捕的消息。
千帆從未有一時半刻忘卻過這件事;但她總是可以不去想,也是事實,因為她自知無法冷靜的思考這件命案。她無法保持充分的心理距離來客觀地省視此事,即使想破了腦袋,亦是徒勞無功。
事隔近兩年,命案在千帆心中已“風化”到足以保持充分心理距離的地步了嗎?
不,完全沒有。千帆升值產生了某種危機感再這麼下去,或許她永遠無法走出命案的陰影。。。。。
千帆一直猶豫該不該回故鄉過年。去年大學生化的第一年,因此她在家人的要求之下乖乖地回家了,但是今年她卻拿不定主意。不想見父親固然是個理由,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要是她仍無法與命案充分保持心理距離的狀況下回鄉,令她感受到一股模糊卻根深蒂固的危險。
倘若要回鄉,必須現在自己的中心做個“了結”——這樣焦躁感驅策著她。再這麼下去,她永遠無法前進。抱著這種猶疑不定的心態回鄉,說不定在她拉開心理距離之前,就會把惠的遺恨忘得一幹二淨。。。。她甚至如此擔憂著。
該怎麼辦?正當千帆煩惱不已之際,她突然想出了一個點子。他可以不提命案的全貌,請安槻的朋友們針對蘇格蘭威士忌的部分提出看法。隻要和他們一起以輕鬆的心態解謎,後續她便能跑去多餘的負擔,進而拉開心裏距離。她默默的如此期待著。
“呃,光是把酒倒掉也就算了,之後還特地清洗酒瓶,我覺得這是個重點!”
小兔——羽迫由紀子一臉好笑地服飾自己雙手捧著的保溫杯。保溫杯中裝著加了熱開水的蘇格蘭威士忌,品牌正好與方才千帆故事裏的一樣,是主人佑輔念在這回是今年最後的宴會,大手筆買下的。或許這個品牌的威士忌擺在眼前,也是令千帆心念一動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光是這一點。”佑輔把親自下廚煮的下酒菜分到眾人的盤子上。“還有那個人為何又在領一晚重複了同樣的行動。”
“我知道啦!恩,會不會是這樣?那個人的目的是把就倒掉——”
對不對?對不對?由紀子人如其外號,睜著一雙兔子般圓溜溜的雙眼,抬頭望著千帆,又靠在千帆的肩上磨蹭,仿佛在說:給我一點提示嘛!她大概是醉了,眼角和蘋果一樣紅通通的。小兔外貌本就稚嫩,在馬尾發型的主張之下,看來更像一個臉頰紅潤的小學生。
小兔的發香刺激著千帆的鼻腔,讓她想起了惠。
“當然啦,那人實際是把酒倒掉了,要說這是目的也沒錯。”即使時值隆冬,仍是不喝啤酒不快的佑輔從冷凍庫裏取出冰過的啤酒杯,導入罐裝啤酒。“問題是那人幹嘛把酒倒掉?還有清洗酒的理由——”
千帆感慨萬分地看著佑輔。和這個男人相識以來,已過了一年多了。
原本打定主意,上了大學絕不交朋友的千帆之所以能與小兔等人有所交流,全都是托這個男人的福。即使千帆如何封閉心靈,這個男人總是輕而易舉地鑽入她的懷中。不,這種說法或許會招來誤會;佑輔絕不會去硬撬開千帆的殼。和過去認識的男人相較之下,這一點是佑輔最為與眾不同之處。
佑輔是個臉皮極厚的男人,總是無視對方的想法,自顧自地擴大了“朋友圈”,甚至特地去租了棟透天層(雖然因為房屋過於老舊,租金幾乎等於免費),提供給學生作為聚會所。不過他的厚顏無恥——千帆知道這麼形容是種語言矛盾——卻是不幹涉對方的厚顏無恥。以千帆為例,佑輔無論被她拒絕幾次,仍是鍥而不舍地持續進攻,從未因她的冷漠而灰心;但他絕不是要撬開千帆的殼,這一點與其他男人不同。
說得淺顯易懂一點,佑輔是連任帶殼地接納千帆。在他的影響之下,千帆變得極為平易近人;但他也從不因此改變態度或趁虛而入,所以千帆才能信賴他。
信賴。。。。這是個多麼與自己不想稱的字眼啊!千帆衷心想道。她覺得自己連惠都未曾信賴過——與佑輔及透過他認識的朋友們相較之下。
“清洗酒瓶的理由啊?比方說,那個人異常地愛幹淨。”
“啊?你在胡扯什麼啊?小兔。再怎麼愛幹淨,也不用去清洗一個打算丟在河邊的酒瓶啊!”
“咦?是嗎?”
“當然是!”
“可是、可是,那人的確是先洗過瓶以後才丟的啊!”
“所以我們才得思考這麼做的理由啊!”
“那學長的看法呢?那個人為何要特地清洗一個打算丟掉的酒瓶呢?”
“誰知道?或許是因為直接把酒瓶擱在河邊的話,現場會留下威士忌的氣味,那個人不願意吧!”
“這麼說來,加入現場飄著威士忌的氣味,會造成那個人的困擾?”
“說不定,這也是一種看法。”
“的確是一種看法,不過學長,具體上來說,飄著威士忌氣味會造成什麼困擾?”
“呃。。。。”佑輔盤臂思索,突然又抬起頭來,“對了!高千。”
高千是千帆在大學的外號。高中時代的千帆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被安上這麼沒創意又孩子氣的外號,而且還得天天被如此稱呼,命名者自然便是眼前的男人。
“幹嘛?小漂。”
雖然算不上是回敬一道,千帆也擅自將佑輔的外號漂撇縮短為小漂。
“這個問題有正確答案吧?”、
“當然啊!”
“既然這樣,你要不要提供獎品給答對的人呢?這樣我也比較有幹勁,才能想出更多好點子。”
“好啊!要什麼獎品?”
“我想想。。。”或許是因為有點醉意之故吧,千帆起了惡作劇之心。“這樣吧!大堆的人可以獲得我一個祝福之吻。”
“啥米?”佑輔慌張探出身子,把北路上的罐裝啤酒給濺了出來,但他連擦也不擦。“真、真的嗎?啊。。。。不對,慢著,等一下。”
“幹嘛?”
“就算是在酒宴上,也不能提出這種出賣自己的企劃啊!一點也不像你的作風。你應該最討厭這種行為吧?到底是怎麼了?”
“學長,你幹嘛打腫臉充胖子啊?”小兔白了佑輔一眼。“餓鬼還裝客氣,這才不像學長的作風呢!”
“小兔,別看我這樣,最近我可是洗心革麵了。”
“洗心革麵?用在學長身上,應該是基因突變吧!”
“囉嗦!總之,人有時候還是得餓鬼裝客氣的,雖然對自己的心靈說謊是種愚蠢的行為,但忍耐有時也能產生某些意義。”
“哦?是嗎?”
“是的,這是我的心得,所以啦!用其他東西當獎品吧!”
“是嗎?”千帆一麵嘻嘻笑著,一麵抱過身旁的小兔。“我懂了。”
被吻的小兔起先一臉錯愕,卻又立刻陶醉地閉上眼睛,抱住千帆。“哇!”
“喂喂喂!我早就想說了,你們的關係真的很可疑耶!日本的將來還有救嗎?”
“隨你怎麼說。”小兔對佑輔吐了吐舌頭,“再說,這已經不是“獎品”了,輪不到學長來說三道四。”
小兔對女人並無性愛上的興趣,她的確喜歡千帆,但性向卻是極為普通;正因為如此,才能天真爛漫地對這一吻當做酒席上的搞笑,釋然地嬉鬧。
與小兔相識之後,千帆開始覺得自己或許並非真正的同性戀。當然,即使是“真正”的同性戀,也不是來者不拒;隻是自己麵對小兔這樣的女孩卻毫不動心,實在極為奇異。千帆覺得小兔很可愛,惹人憐惜,但這種感覺卻和戀愛情感有微妙的不同——至少與千帆對惠額感覺完全不同。
過去千帆一直認定自己受惠吸引,乃是因為惠是女人;但這個想法似乎是錯的,即使惠是男人,千帆應該也會被“鞆呂木惠”這號人物所吸引。來到安槻之後,千帆很清楚地明白,她愛上的是對象個人,而不是女人。
諷刺的是,便在千帆了解了自己的“正常”之時,她是女同性戀的形象反而在安槻大學之中定型了。謠言真是種可怕地東西,並沒人可以宣傳,卻能如此廣為散布。別人要認為我是蕾絲邊,就讓他們去認為吧!現在的千帆已能以柔軟的心態接受。以來她並不在意,而來朋友之中也沒人介意,就連同性的小兔亦然。
“——不過,”千帆一麵替小兔取下黏在嘴邊的番茄屑,一麵說道:“倒有一半算是“獎品””
“咦?”
“小兔剛才的著眼點很好。”
“真的嗎?呃,我剛才說了什麼?因為那個人唉幹淨,所以才清洗酒瓶?”
“雖然不是正確答案,不過思考方向對了。”
“那我的咧?”佑輔顯然相當後悔自己方才的“良心發現”。
“我的方向不對嗎?”
“不能留下氣味?恩,就方向性而言,算是雖不中亦不遠矣。”
“真的嗎?那、那——”
“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真是的。”小兔嘟著嘴,一麵推開佑輔,一麵將千帆藏在身後,“不準靠近高千。”
“唉!”佑輔終於動手擦去濺出的啤酒,回身無力地趴在被爐上。“人果然不該餓鬼裝客氣。”
“老師說,你還嫩得很呢!要說餓鬼裝客氣,可是無人能出這個人之右。。。。。唔?”千帆離開小兔。“搞什麼,我還在想他怎麼這麼安靜,原來已經睡著了。”
“咦?哎呀!喂!匠仔!”佑輔粗魯地搖晃誰在被爐裏的朋友。“你怎麼這麼快就沉沒啦!真沒用。喂!快起來。”
匠仔——匠千曉抬起了頭,眼睛卻尚未完全睜開。
“哦什麼哦啊!現在就要睡覺啦?你沒喝那麼多吧?”
“不,因為我。。。。”他雙手揉著眼睛。
“昨晚沒睡好。”
“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一起想高千的問題啦!”
“咦?呃。。。是什麼問題?”
“喂!你沒聽啊?”
“啊,不,我有聽,我真的有聽。呃,呃,是關於蘇格蘭威士忌。。。。對吧?”
“還真的有聽啊?一邊打瞌睡一邊聽,真厲害”
“那還用說,我是半夢半醒咧。”
“什麼“那還用說”啊?好啦!快點發表你的意見。”
“喂!”見匠仔揉著眼睛,總算坐起了上半身。“呃,問題是為什麼要把威士忌倒掉,是吧?”
“沒錯,你覺得是為什麼?”
“想也知道,對人類而言,會把酒倒掉的理由隻有一個嘛!”
“對人類而言?你倒說說看,這個普遍性的理由是什麼?”
“就是酒因為某種緣故而不能喝了。”
“不能喝了?”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我曾祖父的故事。”
“恩、恩。”
“我的曾祖父是一個非常愛酒的人,他本來是個高明的工匠,但每天都不工作,隻顧著喝酒。”
“真不愧是你的祖先啊!”
“我的曾祖母忍無可忍,終於在某一天和他大吵一架。”
“喂!匠仔,慢著,你的故事會導出一個有用的結論吧?”
“我們不是在談把酒倒掉的問題嗎?”
“是啊!然後呢?”
“然後,一向怕老婆的曾祖父吵輸曾祖母,最後還被迫立下從今以後決不再喝酒的誓言,曾祖母不厭其煩的一再確認:“你真的不會再喝?”而曾祖父也拍胸脯保證:“對,我絕對不會再喝。”“好,你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說著,曾祖母便把丈夫喝到一半的酒瓶與尚未開封的酒瓶一起拿出來,咕咚咕咚地倒進家門前的水溝裏。”
“哇!”佑輔臉上抽搐,那表情宛若把沙拉脫當成沙拉醬吃下去一般。“居、居然這麼暴殄天物!”
“曾祖父當時還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但見狀也差點昏倒。”
“當然啊!要是我,鐵定心髒麻痹。”
“曾祖父怒斥:“你在做什麼!”而曾祖母不慌不忙地說到:“你不是發誓,說你決不再喝酒了嗎?既然如此,這種玩意兒已經沒用了吧?””
“話不是這麼說啊!奶奶!”佑輔宛若把千曉當成那位曾祖母一樣,用力搖頭、“太狠了啦!”
“後來,年老的曾祖父臨終之前,似乎有遺言想說:當時守在枕邊的祖父便問他想說什麼。曾祖父隻打了一句話——那些酒好可惜。。。。”
“嗚嗚!”佑輔做出拭淚崩潰的表情。“嗯嗯!”
“他喃喃地說完這句話以後,便安靜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恩。”
眾人沉默片刻。
小兔心急地伸出手,拉攏千曉的衣服。“——然後呢?然後呢?”
“咦?什麼然後?”
“結局呢?”
“結局?沒什麼結局啊!這個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啊?什麼玩意兒啊?”
“還能是什麼玩意兒?不就是把酒倒掉的故事嗎?”
“可是,這和高千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嗎?”
“一樣是把酒倒掉啊!換句話說,那個神秘人物應該也是因為不能喝了,才把蘇格蘭威士忌倒掉,如此而已。”
“為什麼不能喝了?”
“誰曉得,不過就我猜想,或許是因為酒菜裏有毒——”
“咦?毒、毒?”
“你這家夥怎麼搞的啊?”佑輔與小兔對看一眼,說道:“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個這麼可怕地字眼。”
“不,並不是沒頭沒腦。”
“這話怎麼說?”
“剛才不也提過為何洗清酒瓶的問題?如果理由是酒中有毒,倒還說得通。換句話說,那個神秘人物把下了毒的蘇格蘭威士忌倒入河裏,並將酒瓶丟在河邊,但是就這麼擱著,或許會有狗來舔或是小孩拿來玩;到時出了萬一,警方就會調查這支酒瓶。神秘人便是擔心這種狀況,才在離去之前將酒瓶洗幹淨。”
“慢著,假設那瓶蘇格蘭威士忌真的有毒,那神秘人物在清洗之前早已把酒倒入河裏啦!換句話說,河水已經有毒了。用這種水洗。。。”
“可是,那瓶威士忌又為什麼有毒?”
“或許那個神秘人物原先悄悄地進行毒殺計劃,所以曾在威士忌中下毒;具體上是那種毒姑且不論,總之是種喝了以後絕對會死的毒物。不過正當實行計劃之際——”
“神秘人物突然改變心意,把下了毒的威士忌倒掉——是吧?”
“或許是。神秘人物雖然下了毒,但是一到緊要關頭又打退堂鼓,才趁夜把酒倒掉,可是神秘人物相當憎恨毒殺對象,過了幾天又覺得還是該做掉對方,變故技重施,有準備一瓶下了毒的蘇格蘭威士忌——我猜過程就是這樣。”
“毒是下好了,可是一到緊要關頭又開始卻步,所以把第二瓶威士忌也倒掉了?”
“而最後毒殺計劃仍然未能實行,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還真是個優柔寡斷的家夥,和匠仔差不多。”
“是嗎?可是殺不殺人姑且不論,至少我不會做出這種浪費蘇格蘭威士忌的行為,更何況還是這麼貴的品種。”
“啊哈!那倒是!”小兔一麵笑,一麵調了兩杯水酒,遞給佑輔與千帆。“換做匠仔和學長,與其要下毒,不如自己和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