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突然感到從沒有的難過,比丈夫打她,比婆婆罵她、鄙視她、嘲笑她還難過。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找不到家了,找不到有母親疼愛她的家了,找不到生她養她的家了,找不到溢滿她童年、少年無數歡笑的家了,找不到始終有父親躺在床上的家了。
金枝絕望了,精力疲憊的她,再也喊不出聲音了。她便試著朝自以為是家的方向遊走。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煙霧迷蒙,無邊無際的灰天昏地,無邊無際的黃沙漫漫,無邊無際的冷冷兮兮。這是個什麼世界呀,好像從來就沒有過太陽。金枝也顧不上冷了,一邊東張西望地遊走,心裏還一邊琢磨。此時此刻,她是多麼想見到母親呀,她又哭了,淚流滿麵。
忽然,她看到前邊影影綽綽的好像有個人影在晃動。她的心,立刻歡呼起來,身上也好像突然來了力氣,便不顧下身沒穿褲子,撒開腿向那人影跑了起來。
待跑到近前,金枝才清清楚楚地看到,晃動的人影原來是一個老婆婆,她頭上搭蓋一條斬新的花手巾,正站橋的另一頭向她招手。
金枝興奮地邁上橋,歡呼著向老婆婆跑去。
沒等金枝跑下橋,橋頭的老婆婆就熱情地迎上來,手裏端著一個粗糙的黑色碗瓦,遞到金枝麵前說:“渴了吧姑娘,來,快喝碗忘憂湯吧。”
“嗯。”氣喘籲籲的金枝,幸福地接過湯碗,感激地望著老婆婆,她驚奇地發現,老婆婆的麵目竟然模糊不清。於是,她騰出一支手,狠勁揉了揉眼睛,再看老婆婆的麵目,仍然是模模糊糊,好像有一團水蒸氣罩著,她頭上的花手巾,仿佛是搭蓋在一團模糊的假頭上,若不是從花手巾下垂出的黑發是真實的,金枝一定會懷疑麵前的老婆婆是個鬼。
花手巾老婆婆見金枝端著碗,而自顧盯著自己的麵目看,卻遲遲不肯把湯喝下去,便有點不耐煩了。於是,她抬起手,抓住黑瓦碗的一邊,強硬地往金枝嘴裏送,另一支手,則掰著金枝的頭,牛不喝水強按頭地按金枝的頭。
金枝被老婆婆強灌著,正要張嘴喝,突然看見煙霧迷漫之中,急步走來一個人。那人的身材和走式,活活就是她遙遠而模糊的記憶中的父親。立時,她將要張開的嘴又緊緊地閉住了,目不轉睛地盯著來人看。
花手巾老婆婆見狀,忙鬆開手,緩緩轉身,順著金枝的目光看。待煙霧中的來人走近,她忙敬畏地躬身致意說:“祝賀您呀,被地藏王提拔,由揖拿無常升遷為降妖神俠,更祝願您早日修得果位……”
那來人一路急跑,沒等老婆婆說完,便回敬地點點頭,看也不看金枝一眼,快步朝橋的另一頭走去。
金枝驚呆了,他果然是父親,一點也沒變,和家裏床上躺著的一模一樣,還是那麼年輕,比母親年輕了幾十歲。金枝欣喜若狂,因為激動,她竟然怔在那裏,任父親從她麵前走過去,而沒有走上前去喊“伯”。當花手巾老婆婆又端著那個粗糙的黑瓦碗,粗暴地塞她手裏,又舉著她的手往她嘴裏灌忘憂湯的時候,她突然驚醒了:這是什麼地方,父親不是到陰間捉鬼了嗎?我怎麼會在這裏,難道說……
如夢初醒的金枝,趕緊將手裏的粗糙的黑碗瓦猛塞到老婆婆手中,轉身欲追上快走下橋頭的父親,可花手巾老婆婆緊緊拽著她的衣衫不放,模糊不清的麵目也好像突然猙獰起來,惡聲惡氣地說:“你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