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離的婚？”
“十二年前……”
紀敘多大？六七歲，比剛才那個小孩子還要小一兩歲。瞞得……可真好……
“你們想過好好生活嗎？”
“想過。但是後來生活裏的摩擦越來越多，我和你媽媽一致認同我們並不適合生活在一起，所以就——”
“不重要了。她也有新家庭？”
“是。但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孩子——”
“不重要了。你們確定是因為工作所以才沒時間陪我嗎？”
“是。我們也想陪你長大的，像其他的父母那樣——”
紀敘搖搖頭，說出第三個“不重要了”：“好了，這個我問完了，換一個。”
沒人知道他的“不重要”和“換一個”什麼意思。但知道與不知道也不重要。
“你們一直都知道？”紀敘轉頭麵向他的爺爺奶奶。
老人眼眶泛著紅，一向健朗的身軀在這一刻居然有點顫顫巍巍的意思。兩位老人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這時候想多說點什麼也是有心無力，隻能用點頭代替回答。
得到答案的紀敘長呼一口氣：“你們所說的回老家住一段時間，其實都是去看他們了，對不對？”
答案還是肯定的。
問完了，所有想知道的都問完了。他甚至都不想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回家，那與他無關。其實他清醒著，他問的那些問題也沒多大意義。
紀敘站起身，神色依舊平靜：“我出去冷靜一下，你們吃飯。”
還要如何冷靜？沒有大吼大叫，沒有歇斯底裏，甚至來一句聲音大點的話都不曾有。紀敘隻覺得還不夠冷靜，足夠冷靜的話怎麼會內心翻湧？怎麼會連周圍的溫度都感覺不到？
紀厲輝站起身，他應該說點什麼，他至少要說點什麼。他叫住紀敘：“小敘。”
紀敘在門口站定，沒有轉身看向聲音的來源，但卻在等他說點什麼。門開著條縫隙，寒風從縫隙闖進屋內，打破這一室的溫暖。穿著透風毛衣的紀敘抖也沒有抖。
“小敘，我和你媽媽雖然離婚了，但我們愛你的心是不變的，爺爺奶奶也都是愛你的……我知道，我和你媽媽虧欠你，每一次見你，你都長大了許多，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長大了，從小小的一團到現在這樣頂天立地。我很難過很愧疚沒能參與進你的成長過程，”紀厲輝紅了眼眶，哽咽了聲音：“但我是愛你的……”
他帶著哭腔重複著：“我是愛你的……”
要如何定義“愛”？
紀敘不知道。他隻知道他不需要愧疚的愛，紀厲輝口口聲聲的“愛”對他沒有任何意義。這個時候跟他說“愛”？蒼白無力，滑稽可笑。
他很想把釘子鑿進紀厲輝的心裏，他想說，那你為什麼不放棄你的工作，用行動來詮釋你對我的愛。可他不能，盡管他沒能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但他先是他，他有想要實現的自我價值，這點權利紀敘不能剝奪。
“好，我知道了。”紀敘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門輕輕一聲“哐當”關上了，留下寒風掃過的痕跡。
紀敘漫無目的，走啊走。他覺得自己想一個遊魂，在喜慶的日子裏被淒冷的夜裹挾，無知無覺。
十多年構建起來的溫馨城堡，一朝擊得粉碎。坍塌的城堡在心裏飄起厚厚的塵埃，視野受阻，他走不出。
細細回想了一下這十多年，原本以為父母恩愛，家庭和諧，結果到頭來可以一句話總結：他是個意外。
紀敘看著閃爍的霓虹燈笑得苦澀，猜到了又怎樣，接受了又怎樣，心該痛的還是痛。
他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偽裝的平靜終於卸下。
麻木僵硬的手腳終於有了知覺，他在一個有燈光溫暖的家裏。
紀敘穿著那套嫩綠色的睡衣出來時，渾身寫滿了別扭和局促，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
偏偏有人不放過他。洛燚看著他乖順的模樣咧嘴一笑，走到他背後推著他坐到餐桌前，輕聲感歎了一句：“你這樣好乖啊。”
紀敘：“……”
洛軍看見他後，樂嗬嗬地對洛燚說：“閨女，你給我挑的衣服穿紀敘身上可真合適，”又招呼著紀敘吃飯：“來，小同學，吃飯。”
紀敘略顯拘謹地接過碗筷：“叔叔，我自己來就好。”他看了一眼洛燚，後者給他使了個眼色，他不太確定是不是叫他安心吃飯的意思。
趁著洛燚爸媽都還在廚房裏，他湊過去小聲問洛燚：“你剛剛想說什麼？”
眼睛這會兒有神了，像被白雪洗過的清亮，頭發柔順地搭在額前，這模樣怎麼看怎麼乖，雖然在大馬路上撿到他時可憐又狼狽，但現在他好像是那隻小土狗的兄弟。
洛燚沒忍住，伸出手在他下巴撓了撓，像逗狗那樣：“我想說，安心吃飯，我爸媽不會問。”
是那個意思沒錯，可這逗狗的手勢是怎麼回事？他看著她的手用眼睛無聲地詢問：“你在逗狗？”
“抱歉，沒忍住。”
餘光裏瞥見自個兒爸媽都出來了，想起王女士的教導，洛燚快速收回手，裝作無事發生。
一頓飯下來，大人果然什麼都沒問。
“你睡沙發沒關係吧？這張沙發挺寬的，跟單人床差不多……”
紀敘知道，他上回也算是睡過了。“嗯，可以。我不挑。”
洛燚跟著她媽進房間：“媽，要厚一點的被子。客廳容易進風……”
王彩青白她一眼，抱了一床棉被丟進洛燚懷裏：“你顛顛重量夠不夠？”
棉被有十來斤重，洛燚抱著棉被還撒了個嬌：“媽媽最好了。”
王彩青隻覺得頭皮一緊，這不是戀愛的架勢？她抓著洛燚的手臂沒放，想說點什麼，但轉頭一想，洛燚不是沒有分寸的人，紀敘看著也挺乖。她還是選擇相信他們。
她拍拍洛燚的背，“抱出去吧。”
洛燚沒走出去幾步，就被叫住。
“你早點回房睡覺，不要聊太晚。”
洛燚嘴巴被捂在被子裏，發出的聲音嗡嗡的：“知道了，我親愛的媽媽。”
把被子放在沙發上後，洛燚對上正襟危坐著的紀敘的眼睛。嗯，還是有點可憐。
“要不……我陪你聊會兒？”洛燚看他完全沒有睡意的樣子，試探著問。也是了，能讓人如此狼狽的事情不會是什麼好事，也注定會讓人擁有一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夜晚。